〔01〕
“我要有儿子了,我马上就有儿子了。”吴老三在产房外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句话,双手激动的不知放在哪里好,心里盘算着晚上得好好庆祝庆祝。
“谁是陈秀莲家属?”许久过后,护士推开房门向楼道张望。
“欸,我我我。”吴老三举了举手,兴奋地一溜小跑,“护士,我是陈秀莲家属。”
“生了,母女平安。”
“什么?是个丫头,不是儿子吗?”吴老三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是闺女,做B超那天他给医生塞了一千块钱红包才知道媳妇儿肚子里是个男娃,这怎么生下来是个闺女?
“护士,你没抱错吧,怎么是个丫头?”吴老三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护士的胳膊,试图确认这个既定又不真实的事实。
“产房里就你老婆还能抱错?行了,别墨迹了,准备把产妇转普通病房。”护士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又钻进产房,只留下心凉了半截的吴老三。
吴老三呆坐在医院长椅上,他努力回想那天医生说得话,“孩子长的像妈。”这是他们那儿B超医生和孕妇心照不宣的秘语,一般男孩儿长相随妈,女孩儿长相随爸。医生明明说的是他们家孩子像妈啊,这生出来怎么会是闺女呢还白白花了一千块钱。要知道,在他们那个年代,一千块钱已经不是什么小数目了。
病房里,吴老三看都不看孩子一眼,坐在床边一声不吭地嘬着烟,嗓子里时不时发出“呼呼”的声音。
陈秀莲隔着烟圈儿看不清他的脸,她想主动打破这个尴尬局面却不知从何说起。这已经是第四胎了,前面三胎都因为是闺女被吴老三好说歹说地流掉了,这胎因为医生说是儿子这被才留下来,谁知生出来到底还是个闺女,真是造孽。
“老三,我觉着闺女也挺好,闺女是爹妈的小棉袄啊,再说这才是头胎,咱们还有机会生儿子的。”
“好个屁!我们老吴家三代单传,就是想让你给我生个儿子传宗接代。村东老李头家都生了仨儿子了,哪怕你肚子争点儿气给我生一个也行,你可倒好,生个丫头到时候都给别人家传宗接代了。”吴老三站起来吐了一口烟,指着陈秀莲一顿数落,陈秀莲还想说什么但是被烟呛的咳嗽了两声,没再说话。
“吱嘎――”这时候正赶上护士推门进来换药瓶,“哎这位同志,病房禁止吸烟,你闺女刚出生就让她吸二手烟你可真是个负责任的好爸爸。”
吴老三听到“闺女”这个词,一股无名火蹭的从心底窜起,把烟头扔到地上使劲用脚撵了几下,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出去了。
“你这个同志什么态度?”换完药的护士看着吴老三离去的背影生气地说了句,嘱咐了陈秀莲几句产后注意事项也走了。
陈秀莲看了一眼旁边小病床上熟睡的闺女,偷偷抹着眼泪。
〔02〕
吴老三给女儿起名叫连弟,顾名思义他想着下胎生个儿子,不过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因为他到处问生儿子的偏方,村东老李家的门槛儿都快让他踏破了。
连弟一直都是陈秀莲拉扯着,走到哪儿都带着护着,生怕被吴老三嫌弃是个闺女。吴老三平时除了骂骂陈秀莲没用不能生儿子,也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对连弟虽然没打过但也是不闻不问,直到连弟五岁那年陈秀莲终于生了个儿子。
因为流产次数过于频繁,陈秀莲生产那天遇到大出血,医生全力抢救也无能为力,在询问家属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时候,吴老三选择了保孩子。
吴老三终于有了儿子,起名为吴立根,取生根繁衍之意。
自从有了儿子,吴老三的嘴就没合拢过,连做梦都能笑醒。对于立根儿那更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算立根儿跟他要天上的月亮,他拼了老命也得给他摘下来。而他闺女连弟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儿子的保姆和奴隶。
“吴老三,吴老三!”
吴老三听到儿子在叫他,扔下手里的活儿就往里屋跑,“来了来了,怎么了我的小祖宗?”
“我要吃李子。”
“这大冬天的哪儿来的李子,换个别的行不?”
“我就是要吃李子,我就是要吃李子。”
立根儿大冬天哭闹着要吃李子,现在又不是产李子的时节,这可让吴老三犯了难,为了让儿子高兴他打开门跑消失在了大雪里。
过了许久,吴老三从外边跑进来,鼻头冻的通红嘴里哈着白气手里拿着一串儿糖葫芦,,“立根儿,你看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现在没有李子,你凑合着吃点吧。”吴老三笑眯眯的等待着儿子的许可,谁知立根儿看都没看就把糖葫芦直接扔到了地上,哭闹着要吃李子。
“儿子别哭,老爹让你骑大马。”吴老三趴在地上,跟立根儿招手。一听有大马骑立根儿果然不哭了,“我要她当大马。”他指着缩在角落里的吴连弟。
吴老三捡起地上的糖葫芦,塞到吴连弟手里,“想吃吗?想吃就先让你弟弟骑大马。”连弟拿着糖葫芦想吃又不敢吃,她瑟缩着只求她弟弟饶过她。“快点儿啊,养你干什么吃的连你弟弟都照顾不好,生闺女有什么用。”吴老三往前一拽,连弟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在地上。
“驾!驾!”吴立根骑在连弟背上,手里拿着小竹竿儿抽打着,咯咯的笑着,“快点儿快点儿!”
吴老三看着地上10岁的女儿驮着5岁的儿子满地爬着,面露喜色,他儿子终于笑了。
〔03〕
“吴老三你怎么还不给我娶媳妇儿?”
“儿子,不是老爹不想给你娶,你看上的隔壁村儿于香翠家要的礼金实在是有点儿多,我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
“废什么话,你还想不想抱孙子了。”
“哎呦,当然想当然想,你容我再想想办法。”吴老三点头哈腰的笑,生怕快要到手的孙子没了。
立根儿嘴角一翘,“想什么想,她不是有一个没娶媳妇儿的哥哥吗?我姐为了这个家操劳这么多年,也该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
“可她哥哥是个傻子啊。”
“你管他呢,以后生个傻子也不是你孙子也不姓吴,再说了,就那个傻子,如果不是咱家愿意,他这辈子也找不着媳妇儿,那他们于家不就绝后了。要这么说,他们家更得谢谢咱们了,还要什么礼金。”
“还是我儿子聪明。”吴老三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一来能给儿子娶上媳妇儿,二来能把家里这个不中用的拖油瓶送走,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
“爸,我求求您别让我嫁给那个傻子,我还没伺候够您,您让我干什么活儿都行,我只想呆在您身边。”吴连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这个父亲,她怎么也没想到吴老三竟然会用她去给吴立根换媳妇儿。平时苦点累点她也就忍了,毕竟一个是她爸一个是她弟,可现在让她后半生跟傻子过日子,她实在是不甘心。
“你看你为这个家辛苦操持了二十几年,也应该找个好人家了,你看于春生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他为人实诚去了不用受欺负,而且老于头也答应了,只要你能给他们家生个儿子再续香火,他们家会像祖宗一样供着你。”吴老三扶起跪着的连弟,假模假样地安慰着。
“爸,我不嫌辛苦,我就想守着您,您别让我嫁给傻子。”吴连弟声泪俱下,苦苦哀求着早已收了于家聘礼的吴老三。
吴老三见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他把桌子一掀,跺着脚就开骂“你不嫌苦我还嫌苦呢,你想让老子白养你二十几年吗?你也该让老子回本儿了,好证明你不是没用的废物。你不是想伺候孝顺我么,你给你弟弟换来个好媳妇儿就算是孝顺我了,想用耍嘴皮子的孝顺糊弄老子门儿都没有。行了行了,你也别啰嗦了,赶紧准备准备嫁过去,看见你就烦。”
两件婚事是同一天办的,说是要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那天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除了吴连弟。
〔04〕
自从儿子娶了亲,吴老三像供祖宗一样供着儿子儿媳,就盼望着能尽早抱上大孙子。
谁料吴老三突然中风,瘫在床上一病不起,吃喝拉撒全得需要人照顾。吴立根哪儿愿意照顾这个老拖油瓶,当初同意让吴老三跟他们住在一起完全是看在房子的份儿上,现在他不仅不能给家里挣钱还得处处花钱。想着自己房子也有了媳妇儿也有了,就早早的跟吴老三分了家,单独分给吴老三一间房,时不时往里送个饭。
吴连弟每次回娘家都见不到吴老三,只要问起来,立根儿就会告诉他,“吴老三找张大爷下棋去了。”直到有一天她听到屋里传来暖壶爆炸的声音,跑过去推开门一看,迎面铺开一股令人作呕的骚臭味儿,吴老三瘦的像一具骷髅架一样躺在热水和玻璃渣里奄奄一息。
“爸。”她跑过去想把吴老三抬到床上,可是她抱不动,“吴立根你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过来帮忙!”连弟嘶吼着。吴立根不情愿的把吴老三抬到猪窝一样的床上。
吴老三抓着立根儿的袖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他,“立根儿,生个儿子。”便撒手人寰了。
发丧当天,吴立根没有来,说是他媳妇儿快生了得去陪产。
灵堂里,吴连弟跪着烧了点纸。她没有哭,也许是这几十年的眼泪早已哭干了,也许是对吴老三的父女之情早已耗尽,她只是过来送他最后一程,尽最后一次孝。
“爸,生个闺女还是有用的,最起码有人给你送终。”
吴老三下葬第二天,吴立根他媳妇儿就生了,是个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