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被今天清晨的风吹了个寒颤,我大概还未意识到秋天已经到来。生活在一个南方的城市里,周围的植被很难让人感受到季节的变化。秋天永远都是悄然无声地来了。乔木没有叶落,鲜花七彩绽放,仿佛还在夏日里。只有这早和晚渐渐变凉的气温,大概知道秋天已经来了。哦,不,是来了很久了。
最近经常间歇性胸肋疼痛。今天赶了个早去医院检查。胸外科室是一个年轻的医生, 告诉我说,“你这种情况比较常见,也没必要拍CT,一般都查不出问题,如果痛地厉害的话,就吃点止痛药吧。”但我坚持要拍。结果出来后,医生仔细看了看片子,还是得出相同的结论,“肺部没有问题,其他也一切正常。”医生说道。疼痛依旧,却查不出问题,这让我着实有些低落。
走出医院时已近中午,顶头的太阳虽然不如前些时候那么炽热如烧,但也火热如流。
骑到一个路口,刚好赶上红灯。看见一个熟悉的交警朋友在执勤。他也刚好瞧见我,便走了过来询问我手中的片子。因为很久没见,寒暄了几句后,我便问他最近工作是不是特别忙。他说,“差不多两三个月没休息过了。这些天,每天回到家都是凌晨,第二天照样要早起,蛮累的。不过也没办法,过了这些天就好了。”顿了顿,他又说道,“也不只我们,你看”,我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对面路口有一个人,左手提着一个薄薄的手提袋,右手挥着一根长长的夹子,在捡拾垃圾。“到处都是像他们在机关,事业单位上班的人,这会都在充当环卫工人呢。”
的确,我看见许多像他一样的工作者。原本就比较干净的道路上,如今,连诸如一片落叶都没有。各个路口和街道上,都巡逻着志愿者,交警和城管等人员。大街小巷的围墙上,电线杆上,路灯上,到处张贴着建设文明城市的宣传标语。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
一路上看着加班加点,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我忽然想起了我的一个大学同学,他叫刘辉玲。
高考后不知为何选择了行政类的专业,必修的课程学起来着实让人感到枯燥乏味。就读的新校区也是刚刚落成。放眼望去,偌大的校园,除了略显突兀的大楼,便是一眼无垠的空旷,没有什么好去处。当然,这里并不总是让我感到孤独。藏书丰富的图书馆和热闹活力的篮球场,算是课余的安慰。
就这样,我在球场上认识了刘辉玲。穿着亮黄色的球服,中个子,浑身结实。在球场上冲跑起来像头牛一样,这是身体素质极好才有的十足的力道,势不可挡。“哟,真壮!”,我走上去拍了拍他的手臂,对他说。他报之腼腆的笑,说,“从小在田里干活长大,都差不多吧。”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沉,仿佛大提琴发出的低频振动的声音。我表示不同意,“同样是农村的,你看我却瘦的很”。他看了我一会,我分明看到他那双明镜似的眼睛,是多么的清澈。他说,“你比我高,清瘦才显得帅气。”好吧,我开心了,当他说的是夸我了。 大概是没注意过投篮姿势的练习,他投篮时手肘外屈,尚未伸直压腕,就已生生地把篮球推向篮框,弹跳后的脚未伸直,就已落地。姿势虽然如此,但进球的时候却嘣当有力,干净利落。后来,别的同学告诉我,他叫刘辉玲,同系1班的。
因为班级不同,我们在学分制的大学里,平日里很少有交集。除了偶尔会在篮球场上碰到。但我却很少打篮球了,大二以后,更多的课余时间在图书馆中度过。大体的印象是,他是一个憨厚,内向的人。但每次碰见的时候,都会带着微笑跟我打招呼。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真诚而自然。
四年一晃而过。在挥手和眼泪中,同学各奔东西。带着被褥和书籍,我们就这样离开了大学。此后,我们相互间都少有联络。
今年五一节的时候,我和一个同学去信丰参加一个好友的婚礼。很意外碰到刘辉玲也在。多年未见。惊讶之余,我们相互寒暄不已。原来,毕业后的他考上老家的镇上公务员,这些年下来,已经当上了副镇长。他看起来比以前瘦了很多,原先脸上并不明显的颧骨,此时看起来却高耸了许多。皮肤黯黑且黄,眼神无光。精气神都很差。但熟悉的热情和笑容依旧还在。他是带着他爱人和女儿一起来的。他爱人是一个小学的教师,爱笑,开朗,可亲。见我们聊的开心,也很自然地加入我们的聊天中来。女儿大约四五岁,生的一副秀气可爱的模样,也不惧生。席间席后,刘辉玲和他爱人都邀请我们去他家。“我家就在上高速那条路上,不远,到我家坐坐,休息一会,再上高速。”本来我想尽早赶到火车站去接人,不想在信丰逗留太久。但终究拗不过他们再三热情地邀请,于是我们便一起去了。
五月底,突然传来刘辉玲肝衰竭住院的消息。我有些愕然。几个负责的同学便开始在班级群里组织捐款,更多的同学开始积极地在各自的微信群和朋友圈扩散众筹募捐的消息。好消息是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肝源,不久后便成功进行了移植手术。但好消息并没有持续。没过几天,她爱人并无比悲痛地告诉大家,他,已经离世。
我已经没有心思去看他爱人在微信群里的哭诉了。在随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压抑在一种悲伤的情绪之中。没有阳光,也没有风,更没有声音,连日夜流逝的江水也静止了似的。我一直以为身边的人老了才会死去,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个年龄还正芳华,我一直认为美好的未来还在前方。我很难接受,一个年龄相仿的,我们的同学,竟然无力挽回地病逝了。而我们的祖国,会在不久的将来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经济第一大国。如此近在咫尺的期待,他本来也可以为之激动振奋的。可是,他已经看不到了。
七月的夏天,我和几个同学,将后来同学们又筹来的一笔慰问金,送至刘辉玲的家中。他爱人在楼下接着我们。小孩还是那样天真,无忧无虑的样子。而他爱人,客气声里透着深深地疲惫与哀伤,印象中的开朗的模样竟完全消逝不见了。刘辉玲的父母看到我们的到来多少有些高兴。但话题终究是绕不开刘辉玲。他母亲跟我们说他小的时候,说他读书的时候。更多的说他在乡镇工作的时候,任务繁重,加班加点,少有休息,连回家的时间都很少。“他的领导跟我们说,‘他工作起来真的太过负责任了,我有的时候还会偷懒,而他却不会’。他……真的……好笨哦好笨……”说到这里,他母亲和他爱人便开始哽咽得语不成声,竟呜呜地齐声哭了起来。几个同学慌忙地安慰起她们来。我不知所措。看着两个年过花甲却送完了儿子的老人,看着按揭好房贷满怀期待新生活却和丈夫各分了阴阳的年轻的女人,看着还还尚未懂事却不知道她父亲已经离世的小女孩,感到一阵阵的悲凉,弥漫了整个屋子,让人透不过气来。
没有天堂,没有来生;没有地狱,没有转世;没有灵魂,没有另一个世界。此刻,任何哲学意义上的死的探讨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伯牛有疾将亡,孔子悲怆道:“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天道无常,有生然后有死,我们无法像天地一样永生。故老子说,“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夕阳西下,我穿行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前方到处是交警和执勤人员。我抬头看了看天空。褐红的夕阳,将整个城市的黄昏,染成赤橙色。阳光穿过楼宇间,树林间,泛起一片片的,淡淡的朦胧。我知道,那些朦胧,是漂浮着的,一粒一粒的,小小的尘埃。在时代的大潮中,我们也是一粒粒的尘埃,小到个体的命运被时代忽视。然而,无数的尘埃,凝聚了砖墙,筑建了大厦,成就了时代的发展。
逝者已逝,生者向生。
于2017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