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1」
我是在扒着铁轨听火车时,才发现现实与臆想的区别的。
那个下午,天气很热,云被烧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据说是因为神来到世间游走,神是一种高能量意识体,他们不定期降临,不需要机场,不需要金字塔,他们在一些无法被科学规律统计的时刻出现,随意地抛洒能量,直到把整个星球表面涂抹成一件宏观尺度上的书法作品,然后离去。直至地质变化&生命演化到他们的“书法作品”需要重新描摹时,才再次出现。这是科学家和艺术家们当时联合发布的猜测。
当然,这个猜测后来也被证明是无法证明的。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些想法都过于巨大和呆板了。我专注于铁轨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响动,毫不在意校服已经湿透。
我家就在一百米外,我得屏蔽掉风中我妈喊我吃晚饭的声音,闭上眼,将自己的全部意志集中于紧贴铁轨的右耳鼓膜上,我想成为火车的奴仆,比蟋蟀和枕木都更早地预知主人的到来。
在某一刻,我却听到了一丝碎裂的声音,像是很远的一处铁轨里,正有什么在破轨而来。裂缝像一支手臂,朝我的位置飞速伸展,在犹豫是否跳起避开的一瞬,我被裂缝抓住了,精确一点,我的耳朵被裂缝死死揪住了。
那是一次该死的疏忽,我本应能躲开的:我妈出手揪我耳朵的速度远比这快(她可以随手抓住迷路经过的光线),我都有7成的胜率躲开。我只是太想向火车展示我的忠心耿耿了,这酝酿了我在起跳前的犹豫。但这已经不是眼下要考虑的问题了。
裂缝的手劲很大,我无法挣脱,不过很快这也不是问题了。裂缝把铁轨一点点撕开,周围空间一片片蜷曲起来,变成一张张柔软的纸巾般,钻进裂缝——就像你从纸巾盒里抽纸巾的过程在倒放。我也连同其中一张“空间纸巾”一起卷入到裂缝之中,并随即感觉到漂浮般的轻盈,耳朵上被拉扯的疼痛感消失了,眼睛也无法看到任何东西,不仅如此,我无法呼救,闻不到任何味道,碰不到任何东西……除了无数离奇的念头顷刻奔涌进我的脑中。
我敏锐地“抓”住了其中一个念头:此刻的我,并不是无法听到、看到、闻到、触摸到,而是我已没有耳朵、眼睛、鼻子、嘴巴、手脚甚至皮肤,此刻的我,是只剩一个大脑的我。没有丝毫沮丧或悲恸(我好像也失去了所有情绪),只是完全适应这种状态,且似乎对此等待已久。
大脑里还残留着一些佛家和道学关于“空”和“无”的理解,我很清楚这些理解远不及我此刻所体会的曼妙,这里有来自过去、现在、未来的~所有人、神、虫豸、草木、石块、星球的~念想、轨迹和感知,却没有任何感官可以帮我触及~一切既存在着,也不存在~任何的存在,都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连时间与空间的感觉也全部消弭,不知其流逝,不知其边界~没有一丝光,也没有任何黑暗~我仅是一颗漂浮着的大脑——我也无法确定“我还拥有大脑”这个感觉是不是真实——或只是一堆漂浮着地无穷无尽的念头。
但我又为什么漂浮着?我以什么证明我漂浮着?
这堆共享的念头,集结了来自过去、此刻、未来的~所有人、神、虫豸、草木、石块、星球的~念想、轨迹和感知,那我与同样共享着的别人别物的区别是什么?我和非我的区别是什么?我为何是我?我是什么?
……
等下,别问了,似乎有什么声音,是的,是声音,怎么会有声音,我已经没有耳朵了啊,这个声音很熟悉,我像是等待已久。
它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了,所有念头都震颤起来,所有可以感知到的漂浮都扑簌簌地坠落,这个美妙虚空世界要崩塌了,我也正跟着坠落……
忽然,我得到了一股磅礴的升腾的力量,几乎是在一瞬间,在周围一切轰然倒塌间,我被一种无以名状的反引力牵引而上,一身雷霆巨响斩破一切,直冲我而来——
“喊你吃饭听不见啊!”
我睁开眼,看见我妈盛怒的脸,继而感受我一只手和一只耳朵都被我妈揪住了,整个人被拎在半空,背后火车飞驰而过。
那晚我妈烧的饭菜很香。我的耳朵火辣辣地痛。
如果你觉得这篇乱叨前后的风味不太一致,你的感觉是对的。
这篇前1/3,是在草稿箱里发现的,写了有段时日了,后2/3是刚补上去的,我也想找当时些前半的风味再续下去,但是没有找到(比如第二段的意向和氛围,是前1/3的风味基调,但后面就失去接续点和呼应感了)。
不如赖皮点,错配亦当正对,缘起性空吧(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