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盆里两株牡丹,大概不会活了。我每天都要看有没有抽芽的迹象,甚至用手去抠皮,但得一丝儿绿意,就报以无限期望,相信春天不远。
其实春天先它们一步,早来到。这多年我一直想栽牡丹,但不见本地有卖苗的,恰巧春节碰到网上一家促销七年大枝牡丹,就淘了两株,一为香玉,一为宫粉。香玉是白牡丹,在聊斋里,化成一个女子,与黄生生死相依,实为感人。所以我首选了香玉,盼其开出大朵大朵白玉花,又配以宫粉,就当它的好姐妹,粉白相映,一双儿情种。
很快就到春分,若牡丹还无生气,我要继续等下去吗?和牡丹同来的还有一株垂丝海棠,栽时已见芽根隐隐萌发,果然入盆没几天就抽了绿,长势喜人。早知海棠这么好养,都弄海棠算了,何苦守这两盆枯枝。真有一点后悔,但终究不舍得将之挖去,便于盆内,周边又种了波斯菊。菊之一种,去年种过,花开经久不凋,香有清秋味。我想若是菊花长起来,牡丹会不会起死回生呢,花们毕竟都喜嫉妒。
菊已破土而出,牡丹照旧死气沉沉,看来至少今年,它们不会活过来。说今年,是希望以后的岁月里,能够枯木逢春。这样的事也听过不少,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记孔子手植桧树,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能以生死兆盛衰,真够神的。又有佛友说某法师升坛讲《法华经》时,本已谢了花的牡丹,竟在那一个寒天开放。我亲眼所见是北京碧云寺的一棵老银杏,碑记它的前生为柏,柏之前为槐。这些草木盖都有灵性,得天地之精华,通时数之变,想来我将牡丹栽到花盆里竟是个错误,因断了它和天地亲近的机会。又闻俗说栽植最好在秋冬之际,经了严霜,来春才会发芽,若是栽于春天,特别春分时日,即便发芽,也会到老不开花,若按此说,我又犯了违时的错误。天时地利,此花真是难养啊,如果它永远死去,我只好到洛阳饱一眼福。
洛阳盛产牡丹。很多年前的五月,夕芳在洛阳读书的老同学给她寄来亲自采拍的牡丹照片,花真个儿一样,同宿都抢着看,我偷偷藏了几张,又偷偷寄给自己的老同学,且把邮票倒贴了上去,因他素日给我的信,便是倒贴了邮票的,听说那意味着喜欢对方,想想我们的交往,似乎没有这种端倪,我姑且也逗他一下吧。很快他去了异国读书,再无音信。倒是夕芳和她的老同学,彼此不曾倒贴过邮票,熟的连玩笑都觉没意思开的人,竟于若干年后结为夫妻。十有八九是牡丹仙子牵的红线,现今他们只顾住在杭州赏西湖的风月,实在该到洛阳一起看看牡丹。
牡丹虽好,洛阳难行。去年五月友约到洛阳看牡丹,因我不得暇闲,只好作罢。我想长安亦有牡丹,便叫她来长安看牡丹,一路很快就会顺到塞北来。她终不听从,于是彼此落下无缘的遗憾。我真的很想让她来西北走一走,长安的牡丹虽不及洛阳的有名,但依稀还可嗅出大唐的气味吧,没落也罢,到底帝都的余辉,尚在黄昏。若是当初则天不贬牡丹,长安的贵气或可永世长存。不过即便贬了,大诗仙秀口一吐,名花倾国两相欢,便成了此地永不褪色的锦画。
我对牡丹的爱恋,大概就落在这名上,雍容富贵也好,孤高洁傲也好,我爱之求之都为名。若又化为文字,更如陶庵所言:名心难化。哎,可惜偶非倾国,求来也是有负名花,干脆到公园里随便看看去,听说那里的牡丹也开得凛艳艳,颇有塞上的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