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走在街上,灯光四射,亮如白昼,或许城市的繁华才刚刚开始,许多餐馆门前停满了汽车,办红、白事宴的歌声和主持人的呐喊声,在街道里来来回回地荡漾。要过年了,街上挂满了红灯笼,一排排、一溜溜,姹紫嫣红,分外好看。
回到家,妻己备好了饭食,吃了推碗。妹妹打来电话,询问过年事项,说老家人东家长、西家短,聊完后,从后窗上望去这大街上的灯火,想起我儿时过年来。
我家住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沟。80年代以前村里有一百多口人,后来,小村并大村,村里人嫌小村闭塞,陆陆续续搬往前村,我的母亲去的早,父亲带着我们俩小孩,生活十分清苦。父亲怕山沟外生活不好,在山沟里可以养一些牲畜,补贴家用,因此坚持不搬,还有两家也没有搬,这样一个村子,三户人家,他们俩家住在一个大院里,我们则住在下院,各做各的,倒也省不少麻烦。
往日人多的时候,孩子们下了学,写完作业,三五成群在村里奔跑、嬉笑,只到大人们喊回家睡觉,才悻悻离去。后来,只有我和妹妹,二哥家的两个女孩子与我们年龄仿佛,不过我们都大了一辈,我们是叔公、姑姑,我们便要装出大辈分们样子,因此再也没有昔日的欢乐,每日早起早睡,不惹是非了。
过年的时候,依旧是兴奋的。蒸年糕、蒸点心、炸麻花,买新衣裳、买水果、买糖块、买瓜籽,一样都不缺。偶尔我和小妹趁父亲不在,偷吃一两棵糖果,不可多吃,倘若父亲看出来,会骂我们一通。
腊月二十,我和父亲就准备过年。我每天要上山背一背干柴,一直到腊月二十八,二十八那天背两背湿柴,湿柴点起旺火耐烧,火焰又高,噼噼啪啪又有点响鞭炮的意思。这天,护林的刘大爷也不管了。干柴齐齐地码在靠院墙一侧,可以烧到正月十五。十五以前是不能动斧子之类的。
二十八,父亲把干柴踩断,以备三十晚上和初一做饭,那两天什么活计也不干,只坐下吃好的。我把院里仔仔细细用竹扫帚扫过,把犄角旮旯全部清扫干净,洒上一些水,把他们冻在地上,烂草也就吹不起来了。
二十九日,父亲把洗好的被褥护理全部缝好,小妹从旁协助,身上穿的衣服都脱下来,洗得干干净净,去年挂了还没擦洗的马灯拿出来,擦得明明亮亮,那玻璃灯罩,能照见妹妹的红脸蛋。晚上要洗澡,洗完后舒服地、香香地睡去,就等着那美美的年夜了。
三十白天挣眼,太阳高起来,父亲己忙碌,小妹飞快叠好被子,那白领领的被子生怕脏了去,认认真真跺好,齐齐整整。我和父亲把放了一冬天的肉墩撬开,里面朴满白绒绒的雪花,肉和骨头便全部亮在眼前。这是一冬天也不敢吃的,只有等到过年才可以大吃一顿。把肉小心拿出来,父亲用斧头跺好骨头,下到锅里,我点上一柱香,不久那肉味和着那茉莉花香味四处飘荡,站在很远处,都能闻到那诱人的肉味了。
三十早上,清扫一遍院子,把对联贴好,横批肯定有“欢度春节”,水井上贴“细水长流”,父亲拿出崭新的衣股,我们高高兴兴穿上,父亲给妹妹扎一朵花,把头发梳的油光黑亮。少不了去上院二哥那里炫耀一回,二嫂高兴地迎出来,“穿起来了呦!”,“嗬,他叔叔、他姑姑提前过年呀!”我们早己羞红了脸。二嫂把糖块、瓜籽往我们手里塞,桃女、爱桃把衣服穿好,女孩子都要看看各自的花色,不断地说笑。二嫂夸耀父亲会买衣服,几个人站到院外的空地上,谈论过了年各自的年龄。
中午的炖骨头,那是一年中最好的饭食。妹妹怕油了裤子,矜持地吃着,父亲倒上一樽白酒,那酒味香溢满家。我们把肉大的地方啃完,父亲照例重新吃一遍,方才完事。饭后,我把红红的小鞭炮解下一些来,拿到外面,点上一支香,一只手指掐着,另一只手点着了,然后奋力向外抛去,“啪”的一声,这样一边走,一边响,遇到猪跑回院子,用鞭炮一响,那猪一溜烟地跑了。
夜黑了下来,看着二哥家亮起了火光,我和父亲赶紧点着了小旺火,那红红的火焰把院子照得透亮,点燃一个二踢脚,炸声响彻夜空,在山沟间久久回荡。安神后,我们就坐在家里,俩人一个苹果,父亲总是不吃的。照习俗,安神是不能出去的,后来,父亲也不固守那些规矩,安了神,我们俩人在黑黑的暗夜里,去往二哥家,每人手里点燃一根香,据说三十晚上鬼神多,红火可以避邪,出门再点一个小鞭炮。照例是一通说笑,几个人打会朴克牌,高兴地笑上一回,二嫂把牌收了去,说三十晚上翻牌,看一年顺不顺,特别灵。于是乎,一家人围坐在二嫂旁,你翻一张,他翻一张,倘若卡住了,有人早己悄悄把下面的翻上来,预示一年顺利。一群人再笑上一回,我们便回家专等结神了。
瞌睡的虫子不久就來了,我脱下新衣服,盖上父亲的大棉袄,很快进入了梦乡。
听到响炮声,父亲把我们推醒,我燃着一张纸,飞快地点燃旺火,“旺气通天”四个字便在火光中飞上了天,点一个大炮,那巨烈的响声,把整个山谷都震醒了,那回音荡到很远处,羊也一阵急促地奔跑,这个年就来临了。
所有的大炮,小炮都是要集中在结神的时候响的。我和父亲此起彼伏地响着。二哥也放开了鞭炮,点燃了旺火,三家人你一串,我一串把小村划开一道道亮光,那声音惊动了远山的狍子,它们的吼声又一声声地传在山沟,沉闷而悠远。炮声沉寂下来,听见上院的人站在墙上,瞭望我们的旺火,清晰地听到他们的说话声。我们围在旺火旁,小妹稚嫩的脸,红朴朴象一朵山丹花。父亲粗糙的手拨弄着火焰,心像无边的夜色,沉沉的,又跳着一闪一闪的跃动。
结完神,父亲张罗包饺子。我站在小板凳上给父亲擀饺皮,一个个象征着团圆,美好的饺子在父亲的手中放了圆圆的一圈,又一圈。小妹早己进入梦乡,我也不久睡去,父亲把剩余的饺子馅悄悄放下去,给我们盖了被子,他也和衣暖暖睡去。屋外牛羊的反刍声,清晰而又均匀,柜上的蜡烛己燃尽,父亲吹灭了,没有再续,静静地燃上三柱香,擦进贴“福”的香炉里,心里默念孩子们来年平安,幸福快乐!
屋外的旺火己渐渐暗去。父亲和衣睡下,带着夜的宁静与安然,度过平常而又不平凡的一夜。
初一早上,父亲说梦见母亲和他一起种地,母亲给他拉着牛不做声。我梦到奔跑在连绵的山背上,跑啊,跑的,小妹闪着泪花无语。
我们又都长了一岁,再后来,我们渐渐地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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