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晩上都在伊通河岸边走一个多小时,仲春赏花,仲夏看草树,仲秋吗,听秋虫。
东北让人自豪的季节是秋天,南方的秋老虎依然很毒,但长春则只有秋高气爽。你想想,八月中下旬,早晚十六七度的温度,该有多清爽!
走在河岸,稍加用心就会听到秋虫的鸣叫。
我一直以为长春没有蝉。二十年前在丹东听到了蝉鸣,我的故乡离丹东不远,似乎没有蝉,又问了几位朋友,其中有学生物的,告诉我长春有蝉;在网上搜索的结果也是有。这就难怪了,八月初在日本轻井沢天天满耳的蝉鸣,怎么回到长春了还有这“知了知了”的声音?于是,我不曾留意过的单调的声音,原来是蝉鸣,是秋蝉——它们的鸣叫,早就入诗了,不同境况的诗人,从它身上悟出了独特的灵机。只听它执着地唱,不见它的身影,有点象京剧里的“内唱”。
但是蝉鸣只能算这河边交响乐伴奏的合唱,相当于“啊啊啊”,连有意义的歌词都没有。
独唱是谁呢?当然是蟋蟀,东北叫蛐蛐儿。我只走五公里左右,这一路有不同的叫法儿,恰似情景歌剧,走到哪里都有不同的旋律,不同的主人公引吭高歌、幽幽诉说、款款告白。
最多的唱法是“蛐蛐蚰蛐……”名副其实,应该是有别的同类闯入了它的领地,它发出警告,想理直气壮地让侵入者知难而退吧。可是入侵者也认为自己很强大,也用同样的鸣叫示威。于是叫声连续不断,此起彼伏,仿佛有情节一般。
当然,也可能是两只在争斗,为了争夺雌的,争夺交配权,好让自己的基因传下去。
有一种叫声不连续,只叫一声,停一会,再叫一声。不知道是两只在互问互答,还是一只孤独的单身汉在求偶。这声音有点怯怯的感觉,好像在示弱,好像在说我没有危险,我只表明我在这里。
另一种叫法很溜,很婉转,还有颤音儿,富有韵律,可能是在决斗中取得胜利,博得了芳心,并接受崇拜者的以身相许,云雨之后的快感。
这秋虫可是有深厚的文化背景的,诗三百中就有两篇提到它,《唐风·蟋蟀》以它为题,三章重章复唱,都以“蟋蟀在堂”起句。《豳风·七月》写道:“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你看这小虫,知道天冷了跑到屋子里来取暖。看来古人并不讨厌它的歌唱,接受它与自己同处一室的。
走累了,在路边树下的条凳上坐下,仔细听这秋虫的欢唱,过滤掉一些杂念,什么都不想,只是听;听秋虫的最后的欢唱,它们最多只能活一百五十天,没有工夫烦恼、愁怅,此时正是它们的壮年。它们知道自己的歌唱意味着什么,于是成了一个季节里最著名的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