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了，风都带着汗水的咸味儿。树上的叶子翠绿翠绿的有了成熟的样子。天蓝地看不到一丝白云。挂满枝头的枇杷，金黄金黄的注视着人间的风景。

勿念匆匆忙忙从工厂里跑出来，顾不得满头大汗，骑上电瓶车飞一样的离去。

马上五点了，去买菜，接女儿下学。勿念一直都不能忘记有一次自己去晚了，宝贝女儿那满含泪水的眼睛，水汪汪的那么让人揪心。

母亲节的预热带来了超市的折扣高潮，勿念想起来前几天翻看女儿夏天的衣服，去年那些旧的都皱巴巴的，或多或少带点污渍。现在孩子上学了，学校里的宝贝一个个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自己也不能让女儿落了下风。

挑了裙子，短袖，裤子。稀里糊涂就三百块了，勿念想着算了，三百就三百吧，够一个夏天穿了。路过成人衣服区，勿念只扫了一眼就匆匆过去了。

心里不想去瞧瞧是没人信的，但是这钱已经花的够多了。不看挺好，看了万一有相中的难免心里惦念。

看到勿念在收银台迟疑了下，收银员说你们家女儿多大了，勿念说两岁多。

我们家女儿也是，所以每次我看到这里上新也会带几款给她。小姑娘总归要漂漂亮亮的。买这些也够一个夏天穿了。

这时另一个服务员走过来说，你们家的应该比她们家的小。我见过的。然后勿念说我们家30个月。

然后那个收营员说，是真的比我们的大好几个月，我们四月的生日。勿念其实一直都搞不明白周岁和虚岁这些都是怎么算的。

稀里糊涂，当别人问起，一般直接说出生年月。这样虚岁啊，周岁啊就成了别人心中的计较了。自己也懒得多说几句。

2.

学校里的宝贝们叽叽喳喳的就像那树上的百灵鸟，声音悦耳动听。

勿念坐在那里看着那些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给宝贝换鞋，那些热切的眼神里写满了爱。每个孩子都是来人间的天使。

这时候璇儿跑来了，一下子扑进了勿念的怀抱。勿念的语气轻柔了起来，温柔的让人起鸡皮疙瘩，和跟厂里同事八卦的音调完全不一样。

璇儿举着一副画，说是母亲节的礼物。勿念接过来看了下很好看。老师说这些花朵都是璇儿自己点的。

没想到这么点小娃娃这花画的有模有样的，心里像是吃了抹茶蛋糕一样。这可是勿念最爱吃的蛋糕，也就是每次吃这个的时候才能体会到幸福的感觉。

回到家放下菜和书包。看到水池里来不及洗的衣服，散落一地的玩具和书本。还有阳台上晾了一个星期的衣服。

勿念的表情停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思考。

然后就听到女儿说，妈妈，饿。

急忙到厨房做饭。开了电饭煲，开始热早晨剩下的粥。蒸锅上放了冰箱里拿出来的馒头。洗了早晨来不及洗的碗筷。

膝盖疼的有点麻木了，但是偌大的一个家除了自己就是那个在客厅里蹦跶的娃，还有的活物可能就是藏匿在角落里的蟑螂和虫蚁了吧。这些琐碎不管是放个十天八天不都是自己的吗。

3.

看到水池里挣扎的鱼，勿念挣扎了一下，还是上手了。用刀划鱼的肚子，这划了半天没动静。勿念有点心虚了。这时想到了剪刀。戳了几下，终于有了一个小口。看着那挣扎不停的鱼，勿念的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你说这鱼的宿命咋就这么苦呢。还在活着的时候就被人开肠破肚，可比那些鸡啊，鸭啊的痛苦不止一个档次。

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可能在46亿年前地球诞生的时候就注定了。真正是人为刀俎，鱼为鱼肉。

其实勿念以前很少买鱼，更别提杀鱼了。即使买也是菜市场杀好。如果不杀坚决不买。

买鱼只是为了给偶尔见面的男朋友吃，也是现在的丈夫，他爱吃，一次可以吃一整条几斤重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家里这个娃娃爱吃鱼，隔三差五自己就需要买鱼。

这去年新开的超市，鱼便宜，新鲜。但坏就坏在不杀鱼，谁买，谁回家自己杀。而且菜市场也远，所以勿念最近一年都在自己杀鱼。

依葫芦画瓢，按照自己以往在超市里看人家杀鱼的画面，自己操刀。

这么些个日子，这杀鱼这活还是干不好。尤其是当鱼还是活着的时候，更难以下手。也不是因为善良，可就是磨磨唧唧。

所以每次买鱼回来，勿念都希望鱼是已经死了，虽然在超市里挑的时候总是抓那只游的最欢的。

杀了鱼，用生姜擦了锅，切了豆腐，蒜瓣和葱花。开了火，上了油。油锅里突然蹦跶的鱼，呛得勿念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内脏都没了，只剩下一个躯壳的鱼，感受到了高温的摧残，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自己何尝不是这油锅里的鱼呢，在生活的小风小浪里磕磕绊绊。

4.

人家说生一个娃，傻三年。人家又说生养一个娃，老十年。以前勿念想着这话能是真的吗，你看那荧幕上生了娃的女明星还在演十八岁的小姑娘，而且没有一点违和感。那吹弹可破的皮肤，那一马平川的小腹，还有那一张张4A纸的腰。

但是勿念自己当了妈以后才明白，那些个代代传颂的生活俗语都是有道理的。刚生完娃的时候，勿念觉得自己有点呆， 后来发现这记性跟失忆一样，奔溃到让人绝望。你说一个人晚上想不起自己早晨吃的啥饭，那这还能是高级动物吗。

这种恐怖的操作着实吓了勿念一跳，想着这辈子怕是要凉凉了。从此以后做什么都谨小慎微，尤其是出门前，检查所有的开关。

有时候走老远了还回来看下门锁了没有。

也是，在那么个昼夜不分的喂奶，换尿布的时光蹂躏下，思维混乱太正常了。不光脑细胞不好使，这皮囊也日渐变样。

鱼尾纹不知不觉爬上了眼角，那些勿念弄不明白的斑点浮出脸面，其实也没啥就是跟周围的肤色有点格格不入，照镜子的时候让人格外拧巴。

肚子上一年四季像揣了一个四五个月的娃娃。

这都不是事，毕竟这才是普罗大众的众生烟火。重点是她失业了。

在生下宝宝六个月的假期结束以后，勿念回去上班了。但是坚持了半个月，勿念就灰溜溜的回家了。

早晨八点上班，中午十二点休息一个小时，晚上五点半下班。只能中午回家喂奶。其他时间概不能回家，即使距离勿念的家只有十分钟，来回最多半个小时。

但是不允许就是不允许。勿念想着自己在公司的年岁两个手都快数不完了。

也从来没休过啥年假，这么多年从最开始的一个月休两天，熬到现在一个星期休一天。一天多请一个小时的假，回家两趟这点情面老板应该会给她。但是现实无情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什么你可以头一天挤奶放冰箱啊，你可以给娃喝奶粉啊，奶粉营养价值高啊。。。勿念一想起表嫂为了美容觉，从宝宝小时候就每天都喝冰箱里挤好的奶。

现在三四岁了还经常拉肚子。自己就心虚的不行，那可是她在鬼门关晃了一圈才换来的心尖尖。再说那后天加工的能跟这原生态的纯天然相比吗。

勿念看到奶粉罐子上的配料，那么一长串，除了牛乳，其他都不知道些啥。谁知道好不好呢，这娃娃长大一点接收能力好一点了奶粉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现在不行。

而且勿念的奶水是很充足的。每天半天涨得难受。回家看到宝宝饿得着急的样子。自己这心里五味杂陈。所以她坚持了两个星期，决定辞职，走的毫不留恋，绝情绝义。

用同事的话说，你够绝情。可是为母则刚，则强，不是只有坚强，也有强悍和不顾一切。从此勿念的日子过得那是一个鸡零狗碎。

打各种零工，赚各种辛苦钱。熬到断奶以后，找勉强了一份工作。

也算回到了正轨，晃荡着大半年过去了。婆婆老家有事就回去了。勿念的日子又过不下去了。同时勿念也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孩子两岁了。

只会叫，爸爸，妈妈。隔壁的小姑娘大她两个月，话说的一套一套的。勿念的心都悬了起来。问孩子她爸。人家一脸的平静如水。她的失望又积攒了一寸。

打听之后决定让孩子去上学。私立的，保姆式的学校，不会吃饭，穿衣服，尿不湿这些都不在话下。可这两个学期的学费是超市收银员一年的俸禄。

勿念一咬牙上，这不上了半年，现在简单交流已经没啥问题了。

勿念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隔壁的阿姨总是念叨邻居家的孙子六七岁了还不会讲话，吓的勿念有时候都会做噩梦。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儿要是说话不利索，自己可怎么办。

为了每天能按时接送女儿，勿念找了很久才找了现在这样一个工作。老板是福建人，自己有个染厂，从台湾进口坯布卖给贸易公司或者其他客户。

自己也做成品订单。她在成品仓库负责打卷，划码，搬布。那些仓库里的活哪里需要哪里上。

其实按照勿念的资质，完全没有必要干这种粗活。但是勿念不能正常点上下班，这娃有个头疼脑热还要请假。所以没有人愿意用她。

现在的老板是个女强人，可能也是同情她。愿意给她一份工作，虽然工资不是很高。但是勿念很高兴，只要能挣钱，能看娃，怎么都是好的。

每天到下班这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接娃回家，做饭，洗碗。打扫卫生，陪娃玩，哄睡觉。一气呵成，不到十点这人是停不下来的。经常娃还没睡着自己就睡着了。

这日子苦吗，是真的苦，值吗，也值。看着小手，送来嘴边的水果，一句，妈妈吃。看到自己脚破了，过来，妈妈脚破了，吹吹。

小模小样的，暖的勿念的心都要化了。仿佛自己所有的汗水和辛劳都烟消云散了。

5

锅里的鱼剪好了，鱼大火多煎一会儿，倒水下去这鱼汤才会成奶白色。勿念洗了几颗青菜放到鱼汤里，这味道还不赖。吃饭的话喊了三遍也没听见个动静。

发现宝宝的墙上涂鸦，这白墙已经看不出起先的模样了。哄来洗手，吃饭。鱼汤喝了两口，吃了一口馒头，一口青菜。

拉着，妈妈，妈妈，电视。放好电视自己急急忙忙趴了几口饭。这小孩电视不能看多，看一小会儿就行了。但是为了不让她闹腾只能带她出去玩。

老师也说前庭觉发育不好，需要多锻炼。锻炼的方式就是各种玩。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小车子不见了。

家里找了好几遍，勿念确信昨天光顾着和娃玩飞机了，竟然把小车子忘记拿回家了。

这个时候的宝宝倒是很乖，去小区的游乐区查看了没有。很听话跟着去物业找了下。这要是平时，到地儿不给玩，指定要坐在地上哭个泪眼婆娑。

车子没找到，又折回去去玩。最近工作强度太大，其实勿念已经很累了，感觉身体有点撑不住了。但是这小家伙一直要荡秋千，勿念要帮她推。一个小时的户外活动有四十分钟都在荡秋千。这就是娃。

回家沙发还没有坐热，八点了。要洗澡哄睡觉。每次刷牙都是勿念洪荒之力最容易爆发的时刻，要么东张西望，要么伸长舌头，要么紧闭小嘴，要么咬着牙刷，常常吃掉牙膏。

洗好澡放到床上，勿念觉得这日复一日的一日又快熬到头了，心里的担子就那么轻了一下。但是很快那些散掉的雾气就形成了风暴。

洗澡的时候，勿念发现自己的两个膝盖都红肿的厉害，而且自己一点都没有发觉。只是觉得痛，也没在意，想着可能是累着了。过两天就好了。但是这看起来貌似很严重。

花洒的水淹没了勿念的泪水。为母则刚，这刚刚得了多久呢。上帝选择让新生命孕育在母亲的身体里就注定了血肉相连的苦。而父亲不过就是在那么一个微妙的时刻播下了成千上万个种子。

而这样的种子只要有田就可以随时播种，没有关联和疼痛的牵扯。没有共生和血脉融合的与生俱来。

上次勿念看到人家的评论，难道这世界上的爸爸都是同一个流水线生产下来的？文章讲的是一个母亲为了小孩的作业爆发雷霆之怒，而沙发上稳如泰山的父亲，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超然物外。

然后评论里有人说了这句话，点赞数字100，那篇文章的阅读量才六百。且不说多少人看评论，这架势，只能说有很多很多的母亲和勿念一样，娃是自己十月怀胎生的，自己付全责。

不然又怎么会有丧偶式带娃这么专业的词出现在网络上。

你说那油锅里的鱼挣扎那么几秒也就呜呼哀哉了，大抵是不会再有苦痛了。可那母亲的角色，每次自己朋友圈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打来慰问电话的老母亲。

勿念想着，母亲这个当，就像那贼船，上了就甭想下去了。

曾经一度勿念觉得眼泪肯定不是咸的，后来自己还偷偷的尝了下呢。可这眼泪究竟是咸的还是不咸的那又有何关系，混在沐浴露的香味泡沫里游进下水道，遇上人间的一切污秽都是理所当然，最终会变成啥样，去往哪里谁又说的清呢。

就像从前的自己，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但是走过教学楼的拐角还是有人回头侧目，也常常鄙视一些口哨声。

而现在的自己已经在生活的混流里浑然一体。宽厚的背，脂肪堆积的肚子，蜡黄的脸，干燥的头发。还有那双少了灵魂的空洞眼神。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中年大妈，自己以前最不待见的样子吗，自己最终还是活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

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以往的自己，只是形态有些差别，但那也是自己。勿念想着，从今以后要爱自己，永远把爱自己放在爱任何人和事务之前。

想到这里，听到宝宝喊妈妈。慌忙披上睡衣，跑进了卧室。

这一天终于行将就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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