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回顾年少时候做的一些蠢事――一个想要融入同学的“我”,为了融入集体做了一件蠢事,导致后桌的女生成为了全班的谈资,而作恶者却洋洋自得并不为此感到愧疚,帮凶的我最终背叛了自己的良心,向作恶者及那个愚蠢的集体道了歉。
一张纸条
作者|夏惊雩
1
天阴下来了,我探出头感受了一下外头的风,有些潮湿,凉凉的,要下雨了。这个天气实在不让人舒服,我头疼地应付了哭着从学校回来的大女儿,又去收拾小女儿倒腾了一地的烂摊子。
逼仄的空间,以前留下的视为珍宝的小玩意儿扔了一地,我挑挑拣拣,收拾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打算剩下的全当垃圾扔了算了。
“妈妈,我、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大女儿期期艾艾地站门口,眼睛通红。
我把手里的小盒子打开,并没抬头,只问:“怎么了?妈妈不是不爱你,只是妹妹还小,你是姐姐呀,让让妹妹吧,你也长大了……”
我絮絮叨叨地唠叨了一堆废话,没得到回应,瞥了一眼门口,女儿已经走了。叹口气,只念叨着现在孩子想法多了不好管了,其实转念一想又觉得孩子有什么好烦恼的,又不担心吃饭问题。
“哎?我去,这是啥来着。”小盒子里有一个信封,打开来只有一张纸条,数学作业本上拽下来的一张揉皱的纸条。只有潦草又凌乱的三个字:
“对不起。”
夏日潮湿的闷热从身周散去,一下回到了那个愚蠢的春夏之交里去。
2
我自十九线城市的城乡结合部转自首府的繁华边缘,土包子见了大世面,于是格外小心,生怕给人发现了我校服下的一身乡土气。故而在小小年纪的格外世故,迎合同学简直是熟练极了,不论是聊同学八卦还是编造些我出去玩的趣事,简直是张嘴就来。小学生还好糊弄一点,初中就不大行了,毕竟我确确实实哪儿也没去过,啥也没见过。编已经不行了,我另辟蹊径,寻到了一个好法子:应和同学,别管什么事,应和就是了,如果我不想被抛下的话。
“我给你们说啊,那天我回家的时候看到梁雨去初三二班了!”我平时没什么八卦可说,但今天这一句话就激起千层浪,我满意地看着她们都围过来。
平凡小队队长最兴奋:“她去了?真去了?找李学长吗?”李学长是梁雨的暗恋对象,大家都知道,就因为李学长帮了梁雨,很小的一件事,她自己叽叽咕咕说了几百次了。
我并不敢确定,当时我只看到她站到初三二班门口,面前是谁我是真没看到,但我难得见她们因为我的话而这么兴奋,于是语焉不详:“不确定,她背对我,挡得严严实实的,没看到。不过初三二班,她还认识谁啊?”
副队长一推眼镜:“我觉得不像,梁雨胆子那么小,怎么可能去告白。陈静别是你编的。”
我一下就跳起来了:“我就看到她去初三二班,你要不信你去问她!就周五下午!”
副队长往后躲了一步,别开眼。
小队长出来打圆场:“哎呀,一会儿了去问问梁雨不就好了。”
平凡小队小喇叭一撇嘴:“行了吧,还问梁雨,她能告诉你吗?李学长都有女朋友了好吧。”
副队长眉毛一皱:“那梁雨这是干嘛?撬人墙角?”
小喇叭火上浇油:“那可不是?梁雨专挑周五去初三二班,可不就是因为李学长他对象去训练了。可真是没有拆不散的情侣,只有不努力的小三。”
小喇叭和梁雨矛盾已久,梁雨分享的八卦,转天就能被小喇叭传得全年纪到处都是,有一次正主找上门,小喇叭又说是梁雨说的。要不是队长和副队长,他俩早就打起来了。
队长和副队长对视一眼理智地转移了话题。队长抱怨数学老师教的不如以前的老师,肯定是那老女人谈恋爱了。副队长扯出以前自己成绩不错,自从那老女人来了她都听不懂了。我无话可说,只好保持沉默。
可小喇叭不肯善罢甘休,她又凑我身边问我:“陈静你到底看清了没?她是不是给李学长告白去了?”
我摇摇头,只说:“我就看到梁雨去初三二班了,我不知道。我都没见过李学长。”
小喇叭起劲儿了,眼里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拽起我就跑:“走!去看李学长。”
“我不去,我…哎,小喇叭……”
小喇叭跑出教室,拉我去楼梯拐角:“陈静!是我把你拉进来的,你还是不是我朋友?”
我后退一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说实话是小喇叭真的很讨厌,她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可她也确确实实把我给拉进平凡小队了。思量一番,于是我点点头。
小喇叭拉着我:“是朋友就跟我去看李学长,无论是不是,你要说她就是给李学长告白了。”
“这不太好吧,我,我和梁雨还是前后桌呢……”
小喇叭脸色放下来,表情很难看:“陈静,你是真的不把我当朋友了,那你还我钱。”
我一下就慌了:“我什么时候借你钱了?”
小喇叭表情得意极了:“上个月你去我家吃饭了,两次!一次十五,还我三十,现在!”
“可我那会儿说不去的,你非要拉我去。”
“那我不管,反正你去了,去了你就给钱。不然你就等着我告老师吧。”
我捏捏口袋,口袋里就一把散钱,八块,今天还没吃饭呢,吃了饭就剩一块坐车钱了。我含着眼泪想:我得省多久才能省出三十呢,而且小喇叭他家饭那么难吃,哪里值三十。
正在想,小喇叭又凑过来:“你就点个头的事情,想这么多干嘛,真搞笑。我就给梁雨一个教训,谁让她老跟我过不去。”
我犹豫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就点个头?”
小喇叭略略一点头,拽我去了初三二班:“靠窗那一组,倒数第三个,戴眼镜那个,就是李学长。你看到了吗?”
我看了一眼,那么高的个子,根本就不是那天那个被梁雨的小个子挡住的人。
可小喇叭绝不会放过我,她捏住我的脸,我的嘴可笑地撅起来,她笑着弹了一下我的嘴唇:“陈静,我们可说好了哦。”
我点点头。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那一点头会带来什么,只想答应她然后摆脱小喇叭的手,可是就因为这一下,我被永久地架在良心的炙烤上。
3
刚回班,平凡小队围上来,除梁雨之外,五双眼睛盯着我。队长先问:“陈静,那个人,是李学长吗?”
我犹豫半晌,被小喇叭狠狠掐了一下后,清醒似的点点头。
副队长叹口气:“真没想到,梁雨是这种人。”
一群人点头应和。
等我吃过午饭,迷迷瞪瞪地上了一节政治课之后,我发现班级出问题了。准确来说,是梁雨出问题了。
班级很多人,熟的不熟的,都在看梁雨,眼神表情都带着蔑视。
我看向小喇叭,小喇叭正在平凡小队里讲话,逗得大家乐得不行,她越过人头冲我一笑,眉毛一挑,得意的不得了。
又看到梁雨手足无措地站在平凡小队外围,几次说话都没人搭理,她犹豫地看我一眼。
可我不敢看她,急忙地埋头写作业。
那天刮风,榆钱叶子漫天飞,每片叶子都载着榆树的希望,多么美好的愿景。可小喇叭借我的一点头,在每片榆钱叶子上都写了梁雨的八卦,从平凡小队里吹出去,流窜至楼道,整个年级,八个班,都知道了――
梁雨告白了已经有女朋友的初三学长,这是初级版本,在每个人有意无意地添油加醋下,梁雨的经历越发丰富。死缠烂打追学长要早恋都是小事,更过分的就要牵扯到初中视为禁忌的性行为了。
平凡小队又围成一圈,小喇叭拉着我,炫耀她今天主持正义的战绩:“陈静一说梁雨去初三二班的时候我就知道梁雨不安好心,没想到梁雨是这么贱的人吧,知道人家有女朋友还往上凑。你们还得感谢我,不然你们还要和她这种人玩多久。”
我犹豫很一会儿:“我总感觉这样不太好。我……”
小喇叭斜我一眼,自顾自说话:“那我不管,反正我是不跟她玩了,你要愿意你就自己和她玩去吧。”
我不敢面对平凡小队的任何一个,更不敢回头面对梁雨,独自一人去了卫生间。在卫生间认识到了仅仅一夜就面目全非的梁雨:“哎,你知道吗,初一六班有个女生,和咱们班李之遥那啥了。”“李之遥不是有女朋友了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女生早就和好几个男的那个了。”
语焉不详的那个、那啥、嗯嗯,每个词都透露着恶意,化作一支枪,瞄准我的心口。
仅仅因为我的一点头,把梁雨置于如此境界。
我沮丧地回教室,一个拖堂的老师念:“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我踩着铺了半个楼道的阳光慢慢挪步子,盯着光里浮动的灰尘,心想:这哪是春天要来了,怕是西北风来了。
晃进教室,梁雨不在,平凡小队人员又变多了,小喇叭声音又脆又响,惟妙惟肖地学数学老师说话:“‘学不会就抄,抄多了就会了!’嘁,那老女人自己都搞不清公式是怎么回事儿,凭什么老来要求我们,还抄一千遍,我看她是疯求了。”
一群人手底下不停地抄公式,疯狂点头应和:“就是!自己教不好还来怪我们。”
我一看,每个人手里绑了三支笔,刷刷刷地正抄今天上课听写的公式。心下咯噔一下,估计要完。
“陈静,陈静回来啦。”小喇叭声音很响,让人躲都躲不掉。
我硬着头皮应了她一声:“嗯。”
小喇叭却不放过我:“来,聊天啊,我们正说陈老师呢。”
陈老师就是我们数学老师,个子小小的,上课很有激情,我觉得她讲得很好,但她们总觉得陈老师不如以前的马老师。我之前偶尔会应和她们一下,可我今天公式听写满分,根本就没立场和她们一起骂老师。
我摇摇头,想远离战场:“不了,我想把作业写了。”
小喇叭拉长声音:“哦~怪不得人家学习好呢,学学人家,下课也学习。”
小队长从笔袋里摸出张纸:“就是,难怪陈静不说陈老师,原来人家偷偷学习准备考满分呢。”
我仔细一看,那纸条上是我的字:“没有,不是的,今天听写的我刚好背了。”
“还刚好,你每次听写分都那么高,这么多刚好呢。”
我真是百口莫辩,生怕她们又说陈老师是我妈妈,紧张地语无伦次:“不是,本来也不是特别复杂啊,都是挺简单的式子。”
话音一落我就后悔了,我看到平凡小队的人都抬起了眼睛,小队长直接生气了,把听写纸团了团砸我身上,声音冷冷地:“陈静,你真装!”
一整天我都不敢动,生怕引起小喇叭的注意,又把祸水浇我一头,可小喇叭总有办法激起我与平凡小队的矛盾。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我与平凡小队这么多人都有不大不小的矛盾,即使我跟她们根本不熟。
春风经过长久的运动,送来了迟来的雨水,裹着西北漫天的黄沙,淅淅沥沥地落了一场泥点子雨。从体育活动室里出来,雨已经下完了,操场上是圆形的泥点子,细细密密地一大片。我独自一人回教室,发现我旁边的窗户开了,泥点子飞进来,全落在我书上了。
小喇叭远远地喊我:“陈静,你看看,你成绩好得老天都嫉妒了,别学数学了,我们来聊天啊。”
我想起上课时迟到的小喇叭,又想起她回来根本就不会路过我的桌子,可她却知道我的数学书遭殃了。我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心底却涌起满腔的愤怒:凭什么呢!凭什么!凭什么我不能直接说她不对,为什么她做错了还能这么理直气壮。那愤怒直直冲上鼻腔,激得我眼泪在眼眶来回打转。
她还笑:“陈静!别生气啊,把陈老师叫来,反正她是你妈,让她给你本新书不就完了。”
那句话戳破了我的愤怒,像一个破洞了的气球,干瘦地瘪成一团――我可没人撑腰,我爸妈可不在这儿,闹了事儿回头叫家长怎么办,他们会来吗?他们不会,他们只会让我道歉,让我算了。
于是我告诉自己算了。
我坐回位置,小心地刮去明显的泥点。梁雨从背后戳戳我,塞给我半包卫生纸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
我用卫生纸擦去水迹,纸条塞进口袋,把书本合上又打开,打开又合上,装好又拿出,拿出又装好。
直到自习课下课,我也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塞给了平凡小队队长……
4
“噔”的一下,因为失重的恐惧,我狠狠踹上床板,发出“嘶”的一声。我弓下身子,捏住自己的脚趾头,感受它一跳一跳地疼。
心口也不安宁,和脚趾头的疼同频率,震得我头疼。
我盯着窗外阴沉的天,忆起我后来在平凡小队的种种,总觉得自己舍弃良心去追求的朋友简直没一个好东西。小喇叭也好,小队长也罢,都是被宠坏的小公主,其余爱应和的队员,通通都是没主见的蠢孩子,像当年的我一样。
也就是因为我早早转学了,梁雨的流言全堆我头上了,才没酿成青春小说里的惨象。也许小说果真来源于生活,现在想起过往那些细碎的烦恼,谁也不当回事儿,可放到当年,也许真的会活活逼疯一个愚蠢又可怜的小孩儿。
想到这儿我突然坐起来,仔细想了想今天女儿通红的眼,瞪着眼分析半天,敲响了女儿的门:
“焕云,今天怎么了呀?……”
_THE END_
作者简介:夏惊雩。作者没有故事,作者只是一个学汉语言文学的憨憨
写作初衷:小孩不曾是大人,所以小孩不懂大人的苦,大人也曾是孩子,大人却在长大后忘记了自己儿时也有自己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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