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太(二)

为阿太守夜的晚上,大概9-10点钟时,昏昏欲睡的我听到大男人粗犷的叫喊声从上堂传来。听大人们说是叔公们起了争执,不是狗血的争家产或是谁要出多少钱办后事的问题。而是一个和我过世的外公一样高大的男人吵吵地哭了起来,应该是喝醉了,但是只有喝醉了才能说出这样的心理话吧。一直重复地问“为什么当年阿娘不要我,为什么要把我送人?”他似乎想从兄弟们嘴里得到答案,又似乎是在自问自答。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哭的那么凄惨,我一个小辈看的都很难受。生自己的母亲就这样走了, 一辈子也没相处过多少时光。

阿太23岁守寡,13岁嫁人,15岁生子,共生了4个儿子。丈夫死后,她没有工作,没有家产,没有良田,实在养不起四个孩子,于是把后面两个小儿子都送人了,送的都是外县甚至是另一个城市。我想这样才能断了自己去看孩子的心,才能让收养的人家更放心。

为带大两个幼子,她开始给富人家帮佣、同时给几户人家洗衣服。从来没有想过再嫁,把孩子拉扯大,送他们学手艺。十几年后,可能是街道关心,在供销社的店铺给她安排了职位,生活终于可以喘口气,开始为帮儿子娶亲准备房子、礼金,给儿子在自己娘家的人脉网里选媳妇。退休后,将自己的名额转给我外婆。

阿太死后我去大宅子里,看到挂着她的遗像还会给她招呼,说我回外婆家了。阿太在童年记忆里是短暂仅有的片段,但是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温暖,一个非常疼我的老太太,她对我的喜爱让我觉得自己更加被珍惜。再长大点,知道了阿太青年丧夫,忍痛送走亲身骨肉,做所有苦差事只为独立抚养两个儿子,从未想过再嫁。

一个女人独立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多难,我们现在闺蜜间相互吐槽的时候会自带叹息声地讨论这个问题。我们有文凭、有知识、有经验、有工作可以养活自己,可以养好自己,但是没有勇气自己养孩子。我的阿太在23岁,就是我们大多数人刚结束本科生活的年龄,她身无长技、目不识丁、她狠下送走了两个孩子,带着两个孩子独自生活,倔强地不肯改嫁。为了生活,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做。目不识丁,照样管理好店铺,算好账目。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她能这么受家人尊重。为什么不到八十岁的身体是那么的瘦弱、苍老。

我们这代女性思考自我价值、爱情、婚姻,而对于她来说,13岁嫁人,15岁为人母,是没有机会或是意识去想这些的。女子本弱,为母则强。这句话固然有它的道理,但是我更相信是女性骨子里的韧性和毅力。女子能忍受男子不能忍受之苦,生孩子是断七根肋骨之痛。科学研究实验也证实女性比男性更有忍耐力。她的经历,是家族里的第一个女性让我相信女子的决心和坚韧不比男子差。我也相信在外婆丧夫,唯一的儿子还是少年的时,她也一定想到了太婆的经历,鼓励自己也能像她一样,承担起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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