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河边长大的孩子
那一条清亮亮的小河一直在我的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静静地流淌着。
它不管我长到多少岁,它一直在我记忆里生长着,我出生,它就在那,我慢慢长大,它还在那,等我成年离开家乡,它依然在那。
它叫沅江。
一条流经了好几百年历史的小河,我们祖祖辈辈依它而生,伴它而死。
从小时候开始,这条河在我记忆里就是很宽很宽,小时候人小小的,难以看到边界,难以看到对岸的人,看到他们要渡河,都得隔着河扯着嗓子吼两句,“过河嘞~”才能将摆渡人唤到。
那个时候我就以为这是世界上最大最宽的河!
心里满是敬畏、崇拜。
所以小时候爸爸就告诉我,不要去河里洗澡,他说,会淹死人。我总是听话的点点头,那条河在我心目中可是很厉害的啊!万一我惹它生气了怎么办?
所以我总是在家的走廊阳台上,撑着头好奇地看着家门口那群光屁股的和我年纪一般大的小孩子在河边洗澡,他们打水仗,笑着闹着。
我当时在想,这条河那么厉害你们肯定要被淹死了。
结果并没有,从小到大我也没有听到过谁谁谁洗澡被淹死的事,可我爸爸却老是跟我讲各种各样的事,吓得我总是听话地点点头。
那个时候上游托口没有修水电站,每逢大雨的日子,河水就会漫上来,甚至会把河边小路淹没,淹掉了我家门前的菜地,淹去了我门前的路。
那个时候我却是非常开心的,因为河边路被淹没了可以迟点上学,看着平时清澈的河水变得又黄又浑浊,流速变得非常非常快,一个个水里的漩涡感觉要把所有的东西暴烈地给吸进去。
下了大雨后,家里的池塘的水势也会涨起来,那条排水的通道里也会莫名其妙蹦出好多好多小鱼来,在“窝堂”(方言院子)里蹦蹦跳跳。这个时候爸爸就会带着我把小鱼捡起来放回池塘里去。
等到河水退了之后,小路一般是很难走的,因为是泥土地,和着水,又黏又滑,这个时候大家出门以及我们上学,都要穿那种胶质的靴子,也就是雨靴。否则很容易滑倒。
如果等到天气干旱的时候,河水会退朝,露出宽宽的河床,这个时候是大家最开心的时候了,因为会有很多螺丝,家家户户穿着靴子,或者不穿靴子,提着小桶去捡螺丝。满满一小桶大概就能饱餐一顿了。
那个时候妈妈和奶奶总是提着满满一桶回家,我和姐姐都会去帮忙挑螺丝,那个时候没有专门的挑螺丝工具,就去找一种长了很大很粗的刺的植物,把它的刺掰下来了,洗干净用来挑螺丝。
螺丝炒的时候加上我们当地人特别喜欢加的“盐辣子”,这是一种又酸又辣的腌制辣椒,几乎百搭,加上一点都特别美味。
妇人们在这河边码头边洗衣、靠近菜地的就在这洗菜,做完农活的人也会牵着刚刚犁完田的大黑牛过来洗去身上泥污,或者打完农药的过来洗洗脚和手……
这条河在我心目中,简直无所不能!
小时候路上交通并不发达,还没有走水路便利,所以在那个时候客船非常众多,赶集走亲戚,远的话大部分就靠船运。
有去黔城赶集的我们村的船,有二队的船,有桃源的船,每个收取三块钱(那个时候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刚开始,我记得那是一艘用桐油胶粘了一遍又一遍的船板不大不小的船,长长的灰色布当做船帘。
总是在灌满柴油的发动机(那个时候汽油并不普及)的轰鸣里,颤颤巍巍地起航。每条船里面的构造差不多,两边长长的类似于板凳似得供人们坐的木板。
每次到了赶集的日子,大家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会穿上自己最好看的衣裳,干干净净地早起出门,去赶这村里唯一的一条船,大概七点出发了,如果你过了七点迟了才来,那只有沿着小河走点路,去隔壁的二队,去远一点的桃源,坐他们村的船。
小时候不经意翻过老姐的日记,记得她描述她初中放假回家在黔城河边等回家的船,船却离去的场景:旧旧小小的船,费力地载着极度超重的人们慢慢消失在我的眼前……
旧而小且超重……
但是那个时候大家怎么会管那么多?只要便利了就是,只要能赚钱了就是,管他什么超不超重,那船上常年斜斜地挂着的救生衣救生圈,泛了黄,沾满了灰尘,或是有天被那个人拿去河边洗澡当了游泳圈去……
坐船的经历大概是我童年记忆里最快乐的日子了。
小时候随着大人们一同早起赶船赶集,因为船就停在家门口,所以自己还能多睡点懒觉。一上船,就会看到同乡的的小伙伴,兴高采烈地跟他们打招呼,手挽手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坐着说话。
大人这个时候就不会管着自己了,他们也有自己的一个说话圈子,谈谈最近的八卦,最近的菜能不能买个好价钱,谁家媳妇又生了孩子,如果也刚好抱来了话也逗逗她,说几句这孩子长得真有福气之类的吉利话……
那个时候因为人小,没法看到除了木板船栏外面的小河,就喜欢趁着大人不注意,站在凳子上,或者跪在长凳上,掀开灰不溜秋的船帘,如果刚好船已经出发,那么我们一掀开重重的压不过气的船帘,就会有一阵阵只属于水乡才有的清新的空气传进来,给船内压抑闷闷的空气带来一丝活泼生动。
看到沿岸的风景,会特别激动地和小伙伴指着那是哪里哪里,即是每次都看过同样的风景说过同样的话,却也乐此不疲。
如果刚好遇到烂掉的一块船栏的话,那才是更好玩的时候,因为烂掉了,船主人一般就会先把那一块扯掉,留下一块空空的地方,我每次都特别喜欢这里,抢着坐在这边,当船启动的时候,我就喜欢把手伸进清亮亮的河水里,看着小手在河里划开的长长的水纹,如果正当炎热的夏天更是如此,看着小鱼小虾追逐我的小手……
玩累了就会躺在大人身边,这长长的木板凳就是我们的临时床,等我们熟睡了大人就会将他们的外套盖在我们身上,等我们醒了,集市就到了。
那个时候去外婆家也是要靠船的,先坐船去“江西该”(方言江市),再从江市码头众多的客船里找到去外婆家竹滩的船,上船后,有认识妈妈的人,就会和妈妈打招呼,看到我也会说,“这是你家小女儿吧,长得真大啦!”,我也会甜甜的叫声“娘娘”(方言阿姨)之类的,其实那个时候很佩服妈妈,也很不懂怎么能就一眼就能找到去外婆家的船呢……
后来等我也离家很久很久回来时,才知道
那是深深根植于骨髓里家与血肉的牵绊
……
(清明节长辈们拍的坐船回家的照片,现在只有这种小型打渔乌篷船了,当年的客船已经很少了,图为我父母和爷爷)
小时候特别热衷于集市里一块钱三包的“麻辣”(方言辣条),什么臭干子啊麻辣鱼,还有凉菜,总是和姐姐表哥表弟,他们总是拉着我去偷偷地买,姐姐也总是偷偷地告诉我,回家前赶紧吃完,别告诉爸爸妈妈……
我特别快乐地点点头大快朵颐后却抛之脑后……
所以辣条可真是在我童年里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所以乃至现在我上了大学,父母也老是在电话里叮嘱着不要买辣条,不干净,不卫生,吃些健康的……
小时候去隔壁村上学,背着小书包沿着河边小路慢慢走,路上遇到小伙伴还会亲亲热热的打招呼,一路上说说笑笑到了学校,差不多就用了两个小时左右。
放学路上经过村里的小卖部,还会拿着零花钱去买冰棒,辣条,然后和小伙伴分着吃。
东西虽然很廉价,但快乐是真实的。
后来我也长大了,水路也慢慢不兴了,那条灰色旧旧的小船我再也看不见了。
水泥公路也慢慢修到了家门口,村里也通了公交,修了公交站牌
连当年我们必须要步行两个小时左右去的乡里的小学,现在也能坐公交几分钟就能到了……
我也慢慢长大,慢慢很少记起这条清亮亮静静流淌的小河。
甚至在千里之外的成都,很少再能看到这样宽而阔的小河。
城市的喧嚣和繁华也慢慢让我忘记了家乡这条小河的存在。
每逢午夜梦回,总是有一条清亮亮的小河在我梦境里流淌。
它静静地
静静地
不言不语
它不恼我将它忘记
它似乎在唤我
唤我的名字
它说
“快回家啊快回家”
它叫沅江
我生在它身边,我伴它欢畅,我伴它哭泣
我死亦,埋在它身体里。
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