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家乡来到另外的城市打拼,工作资历还不够丰富,尚未在城市站稳脚跟,租房独居的单身年轻人,有人把他们称之为“空巢青年”。
这样的标签是否妥当?暂且不论。实际上,这样的群体,在古今中外的各个时代都出现过。在工业化的芝加哥和底特律出现过,在工业革命后的利物浦也出现过,甚至在今天的硅谷也依然存在着。如果翻开唐诗宋词、笔记小说,你会发现这种现象古已有之,多有游历在外的单身年轻人的哀哀之音,多有朋友离别而茕茕落单之寂寞。唐武宗年间,38岁的杜牧宦游在外,登齐安城楼而叹:“不用凭栏苦回首,故乡七十五长亭。”中唐诗人刘长卿在湖北麻城偶遇一位急急归乡的北方客人,见其单身匹马北去,便料想他流落江南已久,所以急切盼望早日回家和亲人团聚,但是北方又怎么样呢?历安史之乱,必定好不到那里去:“楚国苍山古,幽州白日寒。”——不语而悲、不寒而栗、感慨万端,既是现实,又是心事。
近代工业化之后,随着产业的聚集、城市的建设、贸易的繁盛,“人”作为生产力的主体因素,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工业化高度发达的聚集之地——城市,于是更多的青年人成为远离故土而独居城市的“空巢青年”。
一般而言,人的需要是有层次的。城市,特别是大城市巨大的资源积聚能力,反映在对于个体的价值上,即是能满足人的多层次多种类的需要。于是,在拥挤的地铁里、城中村、高架桥下,我们看到一张张青春的面庞在追逐着属于自己的梦想与尊严,那是因为:“空巢”比“无巢”强,“空巢”的目的是为了“筑巢”而最终“有巢”——这既是社会对人的驱使,也是人对社会变迁的主动应对。
民谣歌手赵雷《三十岁的女人》实际上唱的就是“空巢”的青年单身女性,由于民谣特有的忧伤气质,在很多网友看来,歌词内容充满了歧视与自以为是,因此被骂惨。实际上,这是先入为主的误读。想想李宗盛的《山丘》:“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喋喋不休,时不我与的哀愁。”——听到这首歌,二十岁的男性可以清除浮躁,三十岁的男性可以听出未来,四十岁的男性可以听出现在,五十、六十岁的男性可以回忆过往,而女性听这首歌也不会有任何错位和隔膜。把心态放平,换位思考作者的创作初衷,也许就不会那愤激。
现代社会的发展,让“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这个终极目标更多地直观表现为个性的张扬和个体需求的确认。人们不再由“单位”包揽一个人的一生,不再由熟人构成的邻里亲朋,社会关系从“熟人”转型到“熟悉的陌生人”、社会结构由高度统合到日趋分化和多元、社会空间也由身份规约到公民契约。再加上网络化的全方位渗透,个性的张扬和个体需求的确认得到更充分的响应。人的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形成了一元多样的异质同构现象,这种千差万别的、多种多样的个性追求和对自我满足的重视,付出的代价是忍受生存的压力和远离亲情的煎熬。
如上文所言,“空巢”毕竟是整个人生的起航阶段,游走在生存与理想之间,难免有“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的孤独与寂寞,难免有水果一次只买三四个、买多了怕吃不了的尴尬;难免有下班后回到空荡荡的蜗居,心中泛起的一丝失落;难免有宿舍没人只好将快递寄到单位的无奈……相反,我们应该感谢宽松的环境让我们有选择生活的自由,多元的城市生活和文化让我们开阔了眼界,成功的机会和理性的交往让我们相信规则和勤奋的力量。
法国人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我们在最应该奋斗的年纪没有选择浑浑噩噩浪费光阴,而甘愿忍受着孤单、寂寞和失落,甘愿忍受着对远方亲人最深沉的思念,依旧执着向前,希望通过自己的奋斗,让自己离理想更近一些,让家庭通过自己的奋斗得到改善,让这个城市因自己的努力变得更好,让自己的发展自觉融入社会的发展进程。
最终,成为自己的英雄。
作者:姜汪维,大学教师,人文学者。
文章来源:经典新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