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的故事——米桑篇(2)

1. 关于生死

米桑油田一个本地司机夜间开快车,结果撞上骆驼,当场去世,因此我们也加强了对伊拉克司机的安全教育。我的同事Z就负责了我们部门司机防御性驾驶的培训,培训完,同事Z问他们,如何看待本地司机危险驾驶导致丧命的这件事?结果,我们的司机回答“Very good!”我们很不解,忙问“Why?”结果司机回答“Go to Alaa, no need work, very good!(去见真主安拉了,不需要工作了,非常棒!)”

听完司机的回答,一时间,心情比较复杂,也会觉得有些意外。这里的人,对死亡,好像有种习以为常的平淡和自然,比如我的伊拉克同事聊天会说自己的表兄去参加反恐ISIS死了,或者他的一个邻居掉进河里淹死了,或者自己亲人死了,每当聊起,他们都一脸淡定,可能是见怪不怪了。

生在战乱的国家,这里的人经历的生死太多了,这边的信仰也会让他们觉得死亡没那么糟糕和可怕了。对于死亡习以为常的麻木,让生也变得平平无奇,没有期待了。

2. “国家英雄”的悲剧人生

在HSE部负责排雷的一个伊拉克老大哥,他曾是萨达姆时代海湾战争中被授予“国家英雄”的人物,凭借优秀的战斗能力,取得赫赫战功并活到战争结束,政府也给他安排到米桑油田工作。

排雷的一天,他突然想上厕所,但是从探明地雷的区域去厕所很绕,但厕所就在眼前五米,但眼前五米有一米是未探测区域,他为了抄近道,不幸踩到地雷,一条腿被炸断。

腿被炸断后,他一滴眼泪没流,也没有大喊大叫,人们发现他后,送他到医院进行伤口处理。几个月后,坚强的他要安装假肢,重新去工作。于是,他的儿子和女儿开车送他去巴格达医院,结果在路上发生了车祸,他的女儿和儿子在那次车祸中丧生,唯独自己活了下来。

那一次,他哭了……

3. 谁让你是优秀?!

伊拉克人干活儿,大部分磨磨叽叽,经常推三阻四,能不干就不干,能少干就尽量少干。很有那种“轻轻松松拿钱,平平安安退休”的架势。

因为在伊拉克的体制内,干活多少和拿钱多少没有必然联系,有时候多干活儿,反而容易出错被处理,所以没人愿意去做一个踏实干活儿有担当的员工。由此,这里就很适合懒懒散散伊拉克人。

为了改变这种现状,我们决定把中国那一套竞争机制带过来,搞评比,勇争先,树标兵,选出先进个人进行大肆表彰,用榜样的力量带动伊拉克人学习进步!

事实证明,这个想法真的很一厢情愿!比如我们的某支操作团队,真的在新招的伊拉克员工实施了这一套竞争选拔机制,起初是有效果的,有一个伊拉克人表现非常优秀,经常跟中国人学习专业知识,进步神速!到了年底表彰大会上,这个伊拉克新员工得到了大肆表彰,还给了不少奖金,以此鼓励周围的其他新员工向他学习!结果,表彰不到一个月,就收到了那位新员工的辞职信。

仔细打听和分析之后,才得知,那位勤奋的伊拉克新员工是被排挤走的,因为米桑油田伊方某些大领导强烈要求他走。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批新来的伊拉克新员工,有很多是关系户,他们受不了他们有一个人跟他们不一样,在这边,平均主义才是他们乐意看到的。

那个非常上进的员工,就被这样的方式给赶走了。虽然中方也尽力挽留,但是遇到了来自伊方的阻力。就这样,中国的那一套来伊拉克,水土不服,之前想得很好的计划就这样泡汤了。

后来,那批新员工慢慢变成老油子,跟自己的前辈一样,上班懒懒散散,下班到点就走。但是,我们操作团队却收到了多封来自伊方的警告信,责问“为什么没有把伊拉克新员工给培养出来?为什么他们还不能独立上岗?”后来,这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伊拉克人学不会,我们才有在这里的机会吧。如果伊拉克人是一个很勤奋爱学习的民族,中国人应该会很快被替代。

不过,也有一批新来的伊拉克员工表现不错,比如新的消防员就比老的消防员在专业素养、职业精神方面强很多。

其实国内那套评比机制,也是让国人自己比较反感的,我也曾因为绩效被卡过岗位晋升。突然又有点羡慕伊拉克人,可以对国内那套评比晋升机制说不!说白了,还是中国人太多,人口红利对国家发展、对资本都是很有利的,但对普通个人而言,人口红利只会让人们更像工具和机器。

现在人口增长断崖式下跌,也让人心情复杂。不过庆幸的是,我们后面的小孩儿们应该不会像我们这样内卷,他们应该会生活得更加幸福和体面。

4. 谁是傻瓜?

一天,我的司机跟我说,你们中国人太傻了,工作那么久都不回国,你们没有家庭吗?你们没有生活吗?为什么老是工作?工作?工作?

我回复,因为我需要钱啊。心想,你们才傻呢!

司机立马说,钱又不是一切,你们失去太多东西了,你们中国人就像机器一样。

这句话,有点触动我,一时语塞。我们觉得伊拉克人穷,但是他们却笑我们傻,或许我们对方都觉得对方傻。

东方的文化,一直都有把人工具化的倾向,所以才会用“玩物丧志”来批评别人,把“有用”“做有意义的事情”挂在嘴边,其实,“玩物”也是人的一个正常需求,“丧志”也是一种能量状态,太多的实用主义,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幸福感和愉悦感。我们看待伊拉克人,大多都会觉得他们无所事事,有点“玩物丧志”,比如爱踢球,打游戏,经常弄烧烤,睡觉,就是看不到他们学习和努力工作,但他们更多的是在陪伴家人,或者做一些在中国人看来没啥意义的事情上面。从另一角度来看,这就是生活啊!

伊拉克人羡慕中国繁华和强大,我也羡慕伊拉克人为啥一年有160多天法定节假日?!

所以,到底谁才傻呢?

愿你的人生,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做无用之事!

5. 关于浪费粮食

来到伊拉克,我发现这边的大多数人都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浪费粮食。

很多次,我去阿拉伯餐厅去吃点特别的,都会见到伊拉克人打很多的吃的喝的,还看到一个伊拉克人,把一大盆虾用两个大餐盒给打走了,没有给后面的兄弟留下一丁半点儿。随后,我又见他们几个人,把饮料柜的饮料装走了一大半,餐厅的印度哥们儿赶紧在下一个伊拉克人到来之前锁上了饮料柜,转而给他们每个伊拉克人打包饮料,水果和主食,而没有让他们自助打饭了。

在一旁的我看得目瞪口呆,赶紧打一些看着比较好吃的菜去了中餐厅。在吃完午饭后,我见到好几个伊拉克人聚在一个集装箱吃饭,很多东西都只是吃了一两口就扔,旁边还剩下很多的粮食,就随意丢弃。这些粮食引来很多路边的野狗,被喂养得肥肥的,跟人也很亲近,见人就摇尾巴。

我曾问过国际雇员,“为什么很多伊拉克人都有点浪费粮食呢?”国际雇员回答,因为太穷了,其实在伊斯兰的教义中,浪费粮食也是被禁止的。

这让我想起,十几年前读过的一篇文章,讲的是中国学生去德国夏令营,在一家德国自助餐厅用餐时,其他国家的孩子们都是吃多少拿多少,只有我们中国的孩子们拿了很多,但又吃不完,浪费了很多粮食。带队的中国老师觉得羞愧,把同学们叫到自己面前,当着同学们的面,把学生们吃不下的粮食使劲往嘴里塞,以此教育他们以后不要浪费粮食。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们在国家提倡“光盘行动”前,也和现在的一些伊拉克人一样会浪费粮食。

在伊拉克,如何判断一个穷人和富人?其实只要看看他的肚子就知道了。穷人都比较瘦,然而越是有钱的人,肚子就越大。

关于浪费粮食,我也得自省一下,因为在伊拉克,我也浪费粮食、水果和蔬菜。还是要时刻提醒自己,节约粮食。

现今汤加火山爆发,未来全球气候变冷,将会导致很多产粮国家粮食减产,“民以食为天”,粮食安全关系到国家存亡。好在我们国家存储了世界上一半以上的储备粮,同时我们的传统文化是要求我们节约粮食的,浪费粮食会有一种天然的羞耻感!这个是写进了民族基因的东西。同样写进民族基因的,是我们有种菜天赋,哪怕真的遇到世界级的灾难,最能挺过去的,一定是我们国家的人民!

6. 关于合作和契约精神

在伊拉克工作,你会发现,大部分工作阻力来自伊拉克人。我发现要推动一些事情太难,进度太慢!因为伊拉克人并不是很信任中国人,而且他们的目的也和中国人不一样。我曾试着去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这些问题,发现他们的大方向没有问题,但是要按照他们的大方向走,他们的实力又不允许。

在这边的工作,与其说是与伊拉克人合作,不如说更像斗争。

举一个例子,前期一家军工企业在这边建设了两台燃气发电机并提供运维服务。但最后几个月的服务费及尾款,伊拉克人却要赖账。这家企业损失几十万美元。这家军工企业也是很刚,直接这笔费用不要了。后来那两台燃气发电机得不到维护而停机,当伊方想再找他们过来运维,人家直接拒绝了。这就是典型的因小失大,没有合作和契约精神的体现。

当然这其中的原因比较复杂,中国人自身也存在一定问题,这里就不作详细解释。但是伊拉克人的很多做法,都是喜欢贪小便宜而丢掉更大的利益。

我们中国是一个大国,作为大国公民,该怎么和伊拉克这样的国家合作呢?按照领导会上说的,我们并没有体现出一个大国公民该有的素养和担当。中国人办事太灵活,太聪明,不太遵守流程和规定,喜欢走捷径,因此会被伊拉克人抓住把柄,各种被检查,被吃拿卡要!可很多时候,这些情况更像是局!我们中国人是想走正常流程,遵守规定办事儿,但伊拉克政府部门故意拖延,然后再安排人过来检查,罚款,明显就是故意的!

其实中国企业在这边开展工作很艰难,而且只会越来越艰难,根源在于这边很排外,对于外资非常不友好,他们会觉得中国企业来这边是来抢他们的就业岗位,掠夺他们的资源的!而且他们执行美国的那套民主,政府非常脆弱且运作非常低效。想想当初改革开放,中国怎么对待外资的?怎么利用外资发展本国经济,伊拉克不该跟中国好好学习么?而且,这边的社会舆论,完全被西方主导,民意特别容易被境外势力煽动,他们国家没有自己的独立意志和思考能力。

此外,中国的企业在这边也很内卷,低价中标,恶性竞争,中国企业的利润被压缩得很严重。伊拉克人也很喜欢低价中标,因为这样他们占便宜了,而且他们也能很好地跟上级交差,因为他们为他们国家省钱了。

这边的工作环境,就是这样,虽然艰难,还是得继续抗争下去!工作要更加严谨,不能有纰漏,推动一个事情,也要多思考和总结。因为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7. 猫咪和火腿肠

同事D倒班刚来伊拉克,按照惯例,我们都会去刚倒班的同事宿舍要点零食吃。

我走到同事D的房间,说“来根火腿肠!”

同事D说,“要不多拿点儿呗!一根哪够吃?”

我回答道,“我喂猫。”

同事D眉头微微一皱,说,“我千辛万苦从国内大老远带来的火腿肠,你居然拿去喂猫?!”

我一听,立马回道:“你知道吗?这边的猫可能一辈子没吃过猪肉,为啥不给它们一个机会呢!”

同事D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很痛快就给了我一根。然后每次聚会,他都会拿我的这事情当成笑话讲给其他同事听。

最后以这个比较轻松的故事作为结尾吧!这一期的故事就分享到这儿!让我有些惊讶的是,居然有人在催我更新这个公众号,让我继续写下去!很惭愧,拖到现在才发。这段时间也比较忙,手里有几个重要工作。不过还是得抽时间写写文章,分享故事、心得,以此感谢大家对这个公众号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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