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考试前七天骆驼就在跟我叨叨:“妈的这次有机要挂了。”口气不变,语速稳定,音量调在刚好震到我心颤的程度,电力持久的复读机,生生造出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BGM。
廿九,立夏,许多天后我想起那日风沙,大风越大,我心越浪,半点不假。
一个重要的电话,半刻没犹豫,惺忪睡眼地“喂”了一声,瞬间抖擞起精神:“好,马上。”
言简意赅。
骆驼一个鲤鱼打滚,上一秒还是白花花肉体,下一秒就钻进哗啦啦挂着钥匙装着硬币的破牛仔裤,他一边往上衣里伸脑袋,一边喊我:“来了,跟我一起下去吧。”
“哦。”思想斗争只花了半秒,我打出个抱歉,鼠标挪动,炸出个坑,眼睁睁看着掉了颗星,毕竟,这件事最重要。
然而我们在楼下吃了一嘴沙,看着天色忽而暗淡,四下无光,卷起纸屑尘土,吹断树枝刮倒垃圾筒,乱的是骆驼狂草般肆虐生长的长发,油分充足,露着同样油光蹭亮的脑门。乱的还有我迷离荡悠悠的心肝儿,闻着避之不及飘百里涣散汗味还担忧着那棵树倒下来在我后脑砸个印儿。
“呸!”骆驼说了些啥全被风沙吞没,他装出帅气的样子捋捋头发,他试图挡着风点一支烟,最后还是无奈放弃,而我只能把衣领竖起来缩着脖子跺着穿凉拖的脚。
整整十三分钟零五十四秒,我们相顾无言,满肚子话也憋着没说,身边无人经过,大概,傻站着的我们,就像两个傻子,委屈又悲壮,企图用可怜现状感动谁似的。
可惜了我们站在的是男寝楼下,这样想来总有些煞风景。
呲——
一辆电摩破风迎面而来,急吼吼停在骆驼跟前,给他吓得一趔趄,电摩男没带头盔,从满脸头发中露出一口金黄色的大牙。
0779!
电摩男高声喊了句暗号,骆驼使劲儿点着头,直勾勾盯着他从后座箱里取出一个盒子:“饭还尚温。”
对,这就是我们考前一周的日常。
没有课,死宅在寝室,除了下楼取外卖的233步,与外界失去联系。
我们见过凌晨四点的天空,在通宵游戏的夜晚。
绝望的黑暗里一丝绝望的光亮暗涌。
没有一丝触动,打个哈欠,吱呀呀,床板晃动,摁亮手机,惨白的光映着通红的眼。
沉沉睡去。
饭点,饿醒,点外卖,等外卖,取外卖,吃外卖,把盒子扔进垃圾桶。
碰的一声,使命终结。
剩下的时间里都是和笔记本度过的,骆驼喜欢在考前追一部剧,看个天昏地暗,偶尔听见他吸鼻子的声音,还有伸过来一只手,瓮声瓮气:“喂,借张纸。”
“嘿,你又看啥看哭了。”
“滚,老子是感冒了。”
骆驼那一头长发,打死不剪,也打死不洗,好像在模仿小栗旬,又好像只是为了遮住月球表面一样的脸。他说赵山鸡是他偶像。
“拜托,长头发是郑伊健好不。”
“这有什么关系吗。”
他其实在看热血高校。
我有时候打游戏,从Dota打到LOL,技术差,常放空,总送人头,惹得队友一阵喷。腻了就退出,也不关心战绩,青铜五,有时候打着野一恍惚就是一场败战。
也打炉石,卡在天梯上不去,永远的蓝天白云,只为了听安杜因一脸嘲讽地说句:
“打得不错。”
讲真我有些担心考试。
看两分钟书,摸起手机看个时间,不小心就刷了一小时空间微博朋友圈,想查个资料,不小心点开4399,也能在小游戏里沉醉一下午。
“喂,充电器递给我。”
“别打扰我,第九十五层了。”
是男人就下一百层。
我以为一百层是游戏的终点,会撒花,会有过场动画,没有公主出现至少也换个背景乐加一行字——“恭喜你啊,是个男人。”
然而什么都没有,我满怀了激动,屏幕却波澜不惊,数字变成了三位数,仍旧一个个蹦着变大,台阶没变,倒刺也没变。
“无聊!”
到了五百多关手已僵硬,我生气地一摔,小人啊得一声下去了。
“没准到一千层有惊喜呢。”骆驼凑过来个脑袋,“走,洗澡去。”
热气腾腾,骆驼的脸和声音一样模糊不清,两个大男人坦诚相见,我试图看清他嘴形,却猛然发现自己死死的眼神显得太尴尬。
赶紧转过头,扑棱棱竖起耳朵。
“妈的这次有机要挂了。”
手里肥皂一滑落了地,面面相觑,不知当捡不捡。
所以,最后一天,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坐进了自习室,翻开了崭新的课本,计划待到关门,试图装成一对学霸。
未遂。
“怎么这么多式子。”
“这个性质为什么这样啊。”
“诶,它能不能跟它反应。”
“第三章考吗。”
嘀嘀咕咕的抱怨终于愈演愈烈,我和骆驼成了人满为患的自习室里众矢之的,闷热得从背后沁出汗来。
我们过于默契地一同起身离开。
“怎么办!”
“凉拌!”
为了不让自己压力太大而发挥失常,我们去撸串放松了一下。啤酒一瓶瓶摆满了油渍斑斑的摊,周围的人声喧哗。
酒真是好东西,不仅能浇愁,还把我辛辛苦苦背的点书忘得一干二净。
“大考的早晨,那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可以比拟,像斯巴达克斯里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所有战争片中最恐怖的一幕,因为完全是等待。”
骆驼从床上坐起,一字一句背完这么一段。我惊醒,心拔凉。
考前半小时,我再一次翻开书,陌生得好像素未谋面。
“其实你就算没忘,也不过第二次相逢而已。”骆驼拍拍肩,悠哉悠哉叼个牙刷走了。
我以为面对一堆莫名的问题和一堆不明所以的空白我会害怕,其实我没有。
就好像高考结束我也没真的很激动。
手心的汗印到试卷上,黑乎乎一片,像我一样窝囊颓废。
抬头看到骆驼,他倒是一脸淡然,不急不缓地写,从容地交卷。
妈蛋,也不等我。
一直到铃响,后半个小时,我一直盯着白卷,好像能盯出答案一样,小心翼翼算着分数。
好像……好像能及格?
终于踩着软绵绵的步子回寝,像经历一场殊死搏斗,侥幸逃生,再无欲无求,只想躺下。
却看见骆驼在桌前,像模像样地看书。
“诶,你疯啦,考完了。”
骆驼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我在准备补考。”
我以为,我侥幸逃过一劫,却没想是死神来了的必死无疑。
59。
骆驼60。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