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区里,停了很多的小车,从楼上往下看,就像一排五颜六色的玩具。
最近以来,我常常看见在这些小车的轮子下面,睡了几只很小很小的小猫,它们是那么小,以至于我情不自禁地设想,如果我如果只有那么小的话,这汽车以及其它的一切看起来是多么地巨大而又恐怖。然而小猫们仿佛对汽车的巨大而恐怖一无所知,它们安适地生活在它们脑子里想象的世界中,眯缝着因敷满眼屎而睁不开的眼睛,躺在那巨大的车轮底下呼呼地睡着。
过了几天,睡在车轮下的小猫只剩下了一只了,宿舍区里一位为这些小猫提供食物的邻居不误忧伤地告诉我,有几只小猫已经在车轮下惨遭不幸了。
然而,剩下的这只小猫对伙伴们的不幸毫无意识,仍然直挺着身子,伸着爪子,躺在车轮的前面的水泥地上呼呼大睡着。它对已然发生的不幸和将会发生的不幸全然无所焦虑,它只是颓然地把自己交在“存在”的手中,就像一个深信不疑的教徒把自己颓然地交在上帝的手中一样。
小猫的颓然自放却令我不禁焦虑起来,我知道,那些个庞大的汽车可不是善意的玩具,我把小猫带回了家,让它和我家的大猫一起玩。
小猫和大猫玩得很开心,他们相互逗弄、在一起追逐、幸福得让人嫉妒。我发现小猫会自己跑到厕所里解便,这一点让我十分惊奇,我不知道为什么小猫怎么知道那是厕所、且具有一种解便应当上厕所的羞耻意识、仿佛它们那小小的脑袋里被先验地注入了某种道德观念、就像人类一样。小猫随着大猫总想爬到我床上来睡,仿佛它们知道在这所屋子里,床意味着某种“地位”和“待遇”,而它们则总是试图享受那与主人同等的“地位”和“待遇”。难道猫也具有某种“主体”的存在意识,猫也不情愿老是被人置于“客体”的位置而仅仅充当一个玩物吗?越想,我越觉得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尽管看着两只猫快乐地游戏是一件很舒心的事,但我也受不了两只猫给本来就已经很乱的家里带来的扰乱,我终于决定还是把小猫送到楼下去。为了它的安全,我特意地把它放进那位爱猫的邻居为小猫特意搭建的窝里。可我出门的时候,发现那只小猫又固执地躺在汽车的轮子下呼呼大睡、它对车轮的信任就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对上帝的信任一般。
或许是太具有悲观主义的气质的缘故吧,看到眼前这一情景的我不禁勃然大怒,我抓起小猫就又把它硬塞回到它的窝里,骂道:“碾死你!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当汽车是棉花啊!”小猫眯缝着那总也睁不开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我,它不能理解我在说什么,它只生活在它自己脑子里的那个世界里。这时,过路的人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我,他们似乎觉得我这个人为这么一个微小的、可忽略不计的小生物动气,简直就是脑子进了水。
终于,悲剧就像我预计的那样又一次发生了,当我再一次看见躺在这车轮下面的小猫时,小猫已近断了气、就像是小孩们扔掉的破旧的小毛绒玩具般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它偶然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又偶然地不在了。
眼见此景,我不禁抬头望天,喃喃地对上帝说:“你如果让一个生命拥有了某种追求更高级的‘地位’的主体意识、且让它们具有了解便应当上厕所的羞耻之心,你怎么还忍心像对待一个破玩具一样地对待它们,把它们交在‘虚无’的手上、一任那粗暴而无目的的命运之偶然性的折磨呢?上帝啊,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