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的《论不平等》写作缘起,来源于第戎科学院的参赛论文题目。奖项花落一位名叫塔贝尔德的神甫,其用圣保罗“世上的一切都出自上帝的安排”这句话作为论文的篇首题词,得出了不平等现象实乃天授,是对人类罪恶的惩罚。卢梭有不同看法,他认为不平等的产生可能是偶然的、无意识的,此后的不平等现象的加剧才是建立在种种人为的关系上,是“由私有制的出现和法律的实施而变得十分牢固和合法的”。
序言和小引高屋建瓴地阐述了什么是不平等以及卢梭论述这一现象的着重点,即对人的认识、人的后天变化与原始状态的区分。
于第一部分,笔者分为野蛮人的身体和精神两方面来看,概括地说,身体上,他们敏捷矫健;精神上,他们清心寡欲。这不难理解,在人类能抵御和改造自然以前,人们总是要适应自然环境的恶劣。而精神的富足是因为无知以及生存需要的容易满足。“我看见他在一棵橡树下心满意足,悠然自得;哪里有水就在哪里喝,在向他提供食物的树下吃饱了就睡;他的需要全都满足了。”
第一部分中又有一个颇具争议而又有趣的论断:
我们的大多数痛苦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因此,只要我们保持大自然给我们安排的简朴的、有规律的和孤单的生活方式,这些痛苦几乎全都可以避免。如果大自然的本意是要我们成为健康的人,那么,我敢断言,动脑筋思考的状态,是违反自然状态的;动脑筋思考的人,是一种性格反常的动物。
总览了第一部分后,我也很自然地得出卢梭可能是提倡回到原始状态的想法,然后很快地否决了。一则卢梭只是在描述原始状态下的人,二则提出这种观点的动机匪夷所思,果然在注释中卢梭就对其进行反驳。我的态度也和卢梭一样,也是大多数人的态度:我们虽然知道了原因,但我们终究回不去。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卢梭点出了人类历史发展的两面性:人自身的进步、完善伴随着人类整体的堕落,如他所说,精神的进步简直是万恶之源。第一部分以自然状态的个人来讲,野蛮人或许能使人羡慕,就群体而言,“在自然状态中,既没有教育,也没有进步;子孙一代一代地繁衍,但没有什么进步的业绩可陈,每一代人都照例从原先那个起点从头开始;千百个世纪都像原始时代那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人类已经老了,但人依然还是个孩子。”以文明人的眼光看,原始状态是蒙昧的时代,人类只是初生的婴儿,笔者在此仿佛读出了卢梭对人类的一种博爱的胸怀。
第二部分讲的是人类是怎样走入群体形成社会,并因现实的需要而不得不推动精神上的进步。人们通过频繁的接触走到一起,渐渐地进行比较,发现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同,这是最初的不平等。我觉得这里有两条主线,一是个人走向了群体,二是由平等走向专制,这是一前一后两个阶段。其中贫富差距是一个重要起点,其产生的两个群体:富人和穷人在此后的岁月里不断进行无休止的博弈。刚开始,富人绝没有想到他们可以权倾天下到那种地步,穷人也没有想到他们可以包羞忍辱到何种地步。富人与穷人订立了不平等的契约,富人提供保护,穷人让渡权利,“就连那些明智的人也认为必须牺牲一部分自由:这种情形,与一个伤员为了保命便只好截掉一只胳臂是一样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诸子里有杨朱为我之说,现在想起他的“不拔一毛以利天下”还是很有道理的,自此,不平等的情况愈演愈烈,走向专制。
普林尼对图拉真说:“我们之所以拥戴一个君王,是因为他可以保护我们不受一个主人的奴役。”
路易十四说:“朕即国家!”
我认为第二部分其实就是阐述了这两句话之间的不同。
一个笔者觉得有趣的细节是:这是卢梭于森林深处沉思默想所得。评论家们认为这与他的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思想是分不开的。我于卢梭的推论中感觉也是很明显的,虽然以逻辑推论为工具,但是说到底这还是一种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一系列推理和假设,他所做的,只是以今推古。而他的现实基础,就是日内瓦共和国。在本书的献词中,卢梭所描绘的国家蓝图,就是在日内瓦共和国现行体制上的一种理想化的设想,就笔者来看,很像是对古希腊城邦的民主政治制度的一种改良,除了小国寡民和人民主权的特点,同时以法律的形式对公民滥用权利的情况加以预防。这是卢梭于不平等现象达到极致后给出的另一种答案,走向民主自由的道路。而这条道路注定步步荆棘:
人民一旦过惯了在首领统治下的生活,就不可能从这种状态中走出来。如果他们试图摆脱枷锁,他们将更加远离自由;他们将把与自由背道而驰的恣意行事和胡作非为当成自由;他们的革命将使他们落入蛊惑家的手里,使他们身上的锁链更加沉重。
于笔者这种读史的后来者,总是不自觉地把它当成昭示法国大革命腥风血雨的一句谶语。其实这就是卢梭对历史和现实夸克级别的细致入微的观察,预见到了共和国的歧途。笔者亦再次得知,民主政体需要合适的土壤栽培,按卢梭所说,于此路行走,误入歧途实为易事。
使我感到苦涩的,是卢梭描述人类历史灰暗的基调。我愈是读下去,愈是认为这是一出不可避免的悲剧,在到达了不平等的极点后,我们不得不以暴制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