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人物志》之④

        狗仔走运，一参加工作就分在大站里干列检工作，不象他的那般哥们，老子在小站里，自己也还得跟着在小站里扎根下去。狗仔常对父母亲说：“您们在小站里干了一辈子，别指望我也跟着您们在山沟里干。”“如果把我分回到这小站，也别指望我给您们找个儿媳妇。”“就是没有工作我也决不呆在小站！在城市里打工，也比呆在这荒僻的小站要强。”

        狗仔的父母忙得两头冒烟，狗仔终于如愿所偿。   

        但,狗仔又不走运，尽管在大站里干着。天天能跟许多漂亮的女孩呆在一起，有说有笑，日子过得痛快，可却没有一个愿意与狗仔搞对象的。十来年了，弄得满30的人，依旧未有一个女相好，真叫他心里有猫爪抓似的，只好东奔西窜。

        狗仔一有空时，就往小站里跑。因为其父母还在小站，自己也没有什么去处。不管怎么样，小站里还有他的家，往家里跑是很正常的。这样也好，常令父母感到高兴,认为这儿子还有些孝心。其实，狗仔回家里并不是他的目的，坐车才是他心中的期盼。

        彼时，公路交通发达，且极为方便，半个世纪来，翻山越岭赶往小站里坐火车的人，已改变了方向，一概地坐汽车，于是铁路短途旅客运输日趋冷落，开一趟旅客列车在短距离的线路上跑，空空荡荡，没有几个旅客,实在是浪费资源。有决策者决定取消这趟列车，然而不开趟车又不行，于是往沿线小站工区就开有交通车，为方便职工往返上下班，也可以乘坐其他的旅客，沿线近处的村镇农户也有不少做生意的，也有进城玩耍的乡下青年男女，也有走亲访友的，也有坐不得汽车而无奈坐火车的，偶尔也有外地旅客。

        交通车不似列车，没有固定的走行时刻，停停开开，不紧不慢。有时在一个小站或者工区一摆就是一个小时，几站路的里程往往要走上大半天，故而有人戏称之为“老爷车”。性格急躁的人是万坐不得这车的，办急事的人也万坐不得这车的，只有狗仔这样的人坐得，狗仔闲，狗仔在这环境中练就了性格，天塌下来当被盖，狗仔耐得磨，耐得磨才办得好事。

        狗仔喜欢回家，其实是喜欢坐“老爷车”。回到家中难听罗嗦话，最多吃餐饭，就又赶着“老爷车”回单位，与父母亲常常招呼都懒得打，急奔。狗仔喜欢坐“老爷车”上吊码子，喜欢的就是那种不紧不慢的速度。与陌生的妹子瞎聊，聊上了劲，希望“老爷车”停着别开。狗仔吊码子有一套，不管是认得的还是不认得的，不管是本土的还是外地的，也不管是性格开放的还是冷面孔如铁观音的，他总能牵出个头，总能让陌生的人笑，笑得掩不住嘴牙。

        有天，狗仔在“老爷车”上瞄准了目标，本想坐下来好好地与那漂亮姑娘说几句话，可是那姑娘就把一双细眼看着车窗外的世界，让狗仔好难搭上茬。狗仔没得办法，只好拿出一本杂志来，似乎很认真地在看他的书。突然，狗仔嘿嘿嘿地傻笑起来，一边很快地用眼看了一下对面的姑娘，姑娘没有反应。狗仔就念出了声：“一位小伙子碰上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小伙子说：‘你多美啊！眉毛似卧蚕，眼似画眉眼，鼻似鹦鹉鼻，嘴似樱桃俏，腰似蜜蜂腰......’姑娘极不高兴地说：‘你整个把我当成动物世界了。’小伙子说：‘有一点，你比他们更高妙，就是笑起来也好象熊猫在睡觉’”。

      “瞎说，”对面坐的姑娘开话了。

      狗仔仍嘿嘿地笑，并把书递了过去，“不信你自己瞧瞧。”狗仔以为上钩了。……

        有一次，狗仔在车上扫描，看见一个靓女独自在桌上写来画去，任窗外来风扰乱发梢，也无心去理。狗仔专注的看，记住了，竖哟，横哟，一撇一捺的，狗仔前位坐下了，很熟悉似的：“你好，到市里去逛逛？”

      姑娘笑笑，瞪着疑惑的大眼睛。

      狗仔说：“我们好象在哪里见过？”于是用极真挚的眼睛看姑娘。

        姑娘看得稔不住心肠，说：“有这回事么？”

        狗仔说：“一定在哪里见过，认识过。不急，让我想想。”极认真地，狗仔说：“我想起来了，我们在一次聚会上见过，你姓李，一定是姓李的。”

        这回姑娘笑出了声：“你怎么就认定我是姓李？”

        狗仔说：“是吧，我就说过我们曾经认识过，你是姓李的”。……

        “老爷车”停停开开，狗仔与姑娘的谈话，断断续续，然而总还算谈得来。于是，狗仔就想与她交个朋友。姑娘也很爽快地答应，一路上有说有笑，不知不觉车也就到了市里大站了。姑娘狗仔都要下车。狗仔顺路，提出要送李姑娘一程，李姑娘婉言谢绝，狗仔还是要坚持送到出站口。

        狗仔本想说“我是属狗的，就叫我狗仔吧。”刚到出站口，迎面有一青年，腋下夹着大哥大包，挺着过于肥大的肚子，径直走来。仿佛没有避让的意思，狗仔有些不高兴，正欲发作，猛听得身旁的李姑娘“喂”的一声，疾奔而去，让狗仔感到全身软软的无力，李姑娘很快地转过身来，向狗仔介绍：“这是我男朋友，他才姓李呢。”

      狗仔很尴尬。

      不过，狗仔不伤心，狗仔遇到的这种事多了。虽说不一定是同种结局，但总大体一样，过眼烟云。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狗仔还是找到了一个很理想的又很愿意与他交朋友的女孩。这女孩还是医专的学生，在回家的途中，认识了狗仔。他好佩服狗仔，因为狗仔告诉她，他也是当医生的，而且有一套好成功的临床经验。

      狗仔会说。

      狗仔说：“学医其实要多在实践中学习，临床经验是最主要的，在实践中干一年，实际上顶得起在校学习的几年。”

      女孩点头。

      狗仔说：“凭我个人总结的经验有三：一看二摸三听。”

      女孩说：“那是中医内的诊法。”

      狗仔说：“一样一样。其实凡有病灶的都是有症状的，西医中医一样地看。”

      女孩说：“也是。”

      狗仔说：“一看就是用眼去看，用眼去观察，去看看它是否有异状，是否有危险特征，时间一久了自然会有经验。一看就知道炎症所在，就知道其火气有多大了。”

      狗仔说：“二摸就是用手去摸，用手去感觉。不管温度有多高，经验足了，一摸就知道，是否有结块或缺少什么的，手就感觉出来，谁也骗不的。”

      狗仔说：“三听就是用耳去听，细心地去听。”

      女孩说：“我知道那叫听诊，听什么心跳、肺部罗音什么的，还有血压，就是不知道怎样分辨。”

      狗仔说：“所以说要实践。在工作中自然会掌握到。很简单，有经验了一听就准，就好象一位开久了车的司机，一听马达就知道是否有问题。一位干久了的钳工，用锤一敲就知道硬件是否裂痕。”

      女孩说：“师傅真行。”

      狗仔说：“别叫我师傅，我只是属狗的，就叫我狗仔。”

      于是有了十八相送这事。

      一个秋日的黄昏，狗仔正在值班，一趟旅客列车停在了站场上，狗仔很快地过去，很认真地工作，对车辆进行仔细的检查。一会儿这里摸摸，一会儿那里敲敲，在车辆下进进出出。正欲把头伸向车轮时，猛听得有人在问：“喂，师傅你在找什么呢？”狗仔感觉声音极甜极亲，抬起头来看，这不抬头则止，一抬头直叫他打了个寒颤。你道为哪般，原来从窗口伸出头来的美丽人儿正是那位医专女大学生。狗仔愣住了，女大学生也愣住了。

      后来他们见了最后一面，女大学生只留下了一句话：

      “你不该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