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和女人在地里干活，时不时的抬头看着山梁。山梁上小宝和隔壁家的丫蛋儿跑来跑去的捉迷藏。丫蛋儿的哥哥大光一边呵斥他们要小心，一边照看眼前的羊。大羊带着小羊，母羊跟着公羊，一口一口吃着被雨水浇透了的青草，青草从每一个犄角旮旯、每一条石头缝里顽强的冒出来，葱葱翠翠的，在大山上茂密生长。羊群下面不远的地方，溪水源远流长，一块石头从溪水的上方探出，像只小手遮着眼睛张望山那边的远方。

这是很寻常的一天，像无数个昨天。男人和女人满意的等待，等小宝大了寻个媳妇，也许就能置办几分薄田。小宝和丫蛋儿这俩孩子没准真能成呢，丫蛋背上有七颗痣，算命的说那叫北斗七星，主日后贵不可言。啥贵不可言啊，平安到老就好，这年头儿虽然谈不上太平，可也不像前些年兵荒马乱，好日子还是值得期盼。只要努力，老天饿不死勤家雀儿。

马蹄声响，呼哨连连，羊群儿有些躁动，几个孩子瞪大了眼。远处尘土飞扬，看不清来人的眉眼模样。一支箭毫无征兆的飞来，插进了女人的胸膛。鲜血顿时湿了胸前的衣裳，猩红浸透了脚下的豆秧。男人悲愤的拿起锄头前去质问，孩子们抱着女人哭的昏昏沉沉。马蹄声近，几个人面目狰狞铁甲银枪，手里马刀和弓箭呜呜作响。他们也有些懊丧，为什么射的是鹿射倒的却是农妇。男人哽咽的问他们缘故，得到的却是皮鞭答复。大光冷不防扑上去咬住一个人的手背，被他恼羞成怒的甩开一脚踢下河谷。他们杀死几只羊说这些家伙们挡路，还顺手抱走了丫蛋儿说养大了就是摇钱树。羊群发疯似的窜上山坡，丫蛋儿看着河里的大光喊着救我啊哥。小宝搂着爹摸着娘被马蹄带起的尘土迷了眼，大光骂着天咒着地发誓要报仇杀了这几个混蛋。

烟尘散去，人影杳渺，阳光明媚，羊群又开始吃草，河水依旧涛涛。女人死了男人昏了大光走了小宝哭了，就在一瞬间，那些美好都没了。

大光去投了军，在军队里学习弓马刀枪，嘴里喊的是精忠报国，梦里是只身还乡手刃豺狼，这想法却没处说；小宝爹用一卷芦席薄葬了娘养好了伤没了土地只好给地主放羊，嘴里说的是命苦福薄，心里想的是全力存活，小宝是他唯一的寄托，可他只好对羊说；小宝做了伴读的书童，跟着师塾先生读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心里想的是娘的死爹的伤，先生问他为什么寡言少语，他说子曾经曰过了学而不思则罔。

大光做了百户、千户，终于进爵封侯衣锦还乡，当年那几个凶手，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个关在牢里手足尽断满身是疮。看着这几个老混蛋这般下场，半生仇恨而燃起来的热血，在悬而未落的大刀下变凉。纵使掘了坟杀了人报了仇雪了恨，当年被抓走的小妹还是杳无音讯。下属面前他永远是生亦何欢，嚷嚷着此生就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刀砍倭寇。寻找小妹的这份苦，他只好埋在心里泡在酒里藏在午夜梦回的泪里挥洒在金戈铁马的沙场。

小宝中了解元做了大官接来了神智不清的爹祭祀了坟都没有的娘，在别人艳羡的目光里享受皇恩浩荡万人敬仰。他爱民如子嫉恶如仇，满心想着有善必奖逢恶必究。直到有一天，家奴在青楼里找到乳名唤作丫蛋背上有七颗痣的姑娘，他正在画画的笔一抖，桃子化成了猴头。他和大光一起上楼，姑娘谄媚的笑着给他们请安，胸前的乳沟脸上的粉让他俩坐卧不安浑身难受。大光怒吼着抓了满城的算命先生，打的他们皮开肉绽屁滚尿流，说好的贵不可言全特么是胡诌。姑娘笑的花枝招展，晃的他俩眼前满是花花绿绿的衣衫铮亮的铜簪。丫蛋儿不服气的说你们以为我愿意、以为我容易、以为我甘之若饴么？我要是有办法我也想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莲出淤泥濯清涟而不妖，可是行么？狗崽子进了狼窝要么被干掉要么成为狼别无选择。你们都看见我笑的这么虚伪这么淫荡这么无药可救，问题是哪了男人逛窑子只是为了听听故事抹抹眼泪喝喝酒？

大光给她赎了身买了宅子找个男人匆忙嫁了然后把消息封锁，他也收起往日写的诗卷起往日画的画告诉家人此时不要再说。时间就这么流逝着，大光在前线抗倭，小宝在朝中给皇帝干活。首辅们走马灯似的换，皇帝文臣太监经常对着干。有时看着这些疲惫的脸，小宝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很孤单。大光和小宝，总感觉自己像水里的浮萍逐流转，总感觉每天有可能不知何处就会飞来一支冷箭。丫蛋生了好几个孩子，书生纳了好几个小妾，大光气的要割掉他的蛋蛋。丫蛋反而笑呵呵的拦着：哥，你的妹夫是不怎么，可是你把他剁了，谁来和我说话谁来给我暖被窝？

老大光打了败仗被皇帝治了罪下了牢，老丫蛋儿哭着去找老小宝。老小宝说，当心，你不来我也得，这几十年虽然我们话不多可他始终是咱哥。老丫蛋儿说那你不怕被当成同党抓了？老小宝说抓了就抓了，牢里我俩还能一起唠唠嗑。皇帝们没有看他们的头，因为他吊死在煤山头。两个人哈哈大笑准备出城，却被进城的兵马冲散了，就此再也没能见成。老小宝听人说大光被闯军的马踩死了，老大光听人说小宝被运粮的车撞死了。他们都听说，老丫蛋的男人被点了天灯，几个儿子也问斩西城，老丫蛋儿又一次不知所踪。

老大光回到了那个山坡继续给地主放羊，那山那水那缺了一块的石头还在，只是白山羊变成了黑山羊。他给山羊们讲小宝、丫蛋和抗倭的故事，山羊咩咩咩的找草，他呵呵呵的傻笑，地主的儿子抓着他的胡子骑着他的脖子撒尿。

老小宝遇到了好心的人，请他在乡下的私塾里教书。孩子们念叨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还说身体发肤受之爹娘，不可轻易断也，他笑了说和头发相比还是脑袋重要，这辈子只有脑袋能陪着你看遍这世间的雨雪风霜。

你们问我，拉拉杂杂写了这么多，文不是文歌不是歌，你究竟要说些什么？其实我什么也没想说，只是在故纸堆里翻出一个故事，感慨有些时候我们走丢了自己误解了生活。不要抱怨自己被这个是世界所遗忘，也不要埋怨明天没有变的更好。每一双鲜明铮亮的皮手套里面都可能有几个破洞，每一个看似幸福的人生背后都可能有不为人知的伤痛。所以啊，朋友，记得善待你的亲人朋友，以及那些萍水相逢的贵人们，懂得珍惜和感恩，毕竟在人生的许多时候，我们往往只能独自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