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3年，我读高二的时候，认识的何文。那时，她是我们班排名第二的班花。

为什么不是第一？

因为跟第一名那个前凸后翘的班花相比，她真的没什么料，她太瘦，像个搓衣板似的，前后都是平的。

但是她的气质还是把我们班其他女生全部比了下去。

那是一种连女生见了都忍不住心疼的气质。她的皮肤很白，但是是那种看上去清爽干燥的白。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睫毛又密又长，水汪汪的，眨一下，仿佛就会落下泪来。用一种特矫情但又特适合她的话说，她有一种天生的忧郁气质。这忧郁大概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没人装得出来。即使她笑得最开心的时候，你也能感受得到那种淡淡的忧郁气息。

这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她。想要探寻在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不仅仅是我们班的男生有这种感觉，连我这个女生都有同样的感觉。

机会来了。

还没等我跟何文说上话呢，我就收到了她从后面传给我的纸条：我们做朋友好不好？我内心那个激动啊，无数个小浪花在我的心海翻起，我究竟何德何能？居然被班花看上了？排名第二的班花也是班花好不好？

可是我表面上还得强壮镇定不是。我赶忙回个好的，然后把纸条传给她。

后来跟何文熟悉了之后，我问她为什么传纸条给我？她神秘地笑笑不告诉我。所以迄今为止，这还是个未解之谜。

不过，我倒是知道了她的皮肤为什么那么苍白？她身上的那种忧郁气质又是从何而来？

二

何文一生下来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在医院附近的一个偏僻的地下人行通道处。

她现在的父母路过时，发现了她。他们在她身上翻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疾病，家庭困难，无力抚养等字样。

他们一抱何文，何文就对着他们笑了。他们当时正好想要孩子一直怀不上，家庭条件又宽裕，何文又长得白白胖胖，一直对着他们笑。夫妻两个舍不得放下了。他们把何文抱去医院又检查了一下，没发现别的毛病，便把何文抱回了家。

何文的童年，除了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到处去蹦蹦跳跳的玩耍，只能在屋子里玩布娃娃之外，还是挺幸福的。

何文记得小时候，每天养父养母下班的时候，总会给她带点小礼物。有时，是一朵头花，有时，是一颗当地买不到的芒果。有次，养父居然给她带回来一只活着的小黄鸭。何文开心坏了。每天她都在屋子里跟小黄鸭玩耍。只是没玩几天，小黄鸭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开始总是跑着跑着就栽倒在地上，最后还是死掉了。何文难过得哭了，她和养父一起把小黄鸭放在了小黄鸭平时最喜欢卧的一只粉色拖鞋里，然后埋在了附近公园的一棵树下。

在何文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的养父养母居然怀上了孩子，给她生了一个弟弟。从此以后，何文明显感觉到养母对她大不如以前了。从养母怀孕起，她就再也没有给何文做过早餐了。也没有给何文早餐钱。小小的何文踮着脚也够不到灶台，她垫了个凳子踩上去，开始学着给自己做饭。

有次，她放学回来，听到养母跟邻居吐槽说何文平时吃药很费钱，还嫌弃何文早上做早餐总是煮鸡蛋，把家里的鸡蛋全给吃了。

何文默默在门外面听着，她的眼泪涌了上来。她煮鸡蛋是因为她不会做菜，只会煮鸡蛋。而且煮的是白水鸡蛋。每天早上她就吃一颗白水鸡蛋加一个馒头。没有任何菜了。

何文没有进屋，她一个人来到了大街上。她边哭边在马路上走，一直到最后，也没人来找她。马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何文有些害怕，便回了家，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告诉养父养母她在同学家玩，回来晚了。养母白了她一眼，何文装作没有看见，进自己的屋睡了。

三

何文上初三的时候，弟弟已经开始会欺负她。比如总是撕掉她刚写好的作业、趁她不备，撕破她的课本，或者不知道什么时候，随便拿个什么东西就往何文身上砸。

何文每天在家过得战战兢兢的。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是不能对这个弟弟有任何一点举动的。所以她尽量躲着走。

但是，防不胜防。

有次，何文刚刚放学回家，弟弟捡起一个小石块就砸了过来。何文躲闪不及，被砸中了眼角。再偏一点，何文的一只眼睛就瞎了。何文的脸上一下流了好多血，弟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养母听到哭声赶了出来，她没有安慰满脸是血的何文，而是责怪何文没有看管好弟弟。养父刚好下班，看到这一幕，叹了一口气，带着何文去了医院。

一直到现在，何文的眼角都还有个月亮型的疤痕。

读高一的时候，因为家距离学校有些远。何文开始住学校寝室。她觉得好日子总算到了，可以松一口气了。

可是她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由于住校，吃饭就不能回家里吃了。她就得需要跟养父养母要生活费。她一周的生活费非常低，低到她常常吃不饱。她也不敢跟养父养母开口多要一些。因为养母已经在嫌弃她的生活费高了。

有一天，养父去送她上车，多掏了4元钱给她，对她讲了一句话：你自个儿好好照顾自己，也没人管你。

养父平时工作忙，经常不在家。他这一句话，让何文鼻子一酸，上了公车以后，一下就泪流满面，车上的人都看着她。

养父在的时候，她要生活费还好张口一些，养父若不在的话，何文就会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害怕看到养母那嫌弃的表情和目光。

有一次，养父出差了。她不得不跟养母要生活费。她期待着养母会主动给她生活费。但是一直拖到她背着包打开大门，养母都没有开口。没有办法了，总不能饿一星期吧？何文跟养母张口了：妈，我没有钱吃饭了。然后，养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币。她就站在离何文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何文伸手去接时，养母直接把钱扔到了地上，嘴巴里咒骂着：养个狗都比你强。养个狗还能看家护院呢！

何文很想当场走掉，但是她没有，她不能跟自己的养母生气，她还需要钱吃饭。她弯腰捡起了钱，在养母的咒骂声中，含着眼泪离开了家。

四

何文跟我讲这些的时候，我非常生气。我很想帮她。可是我帮不了她。因为那时我也只是一个跟她同龄的靠家人养活的高中女生而已。

高中应该是女孩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候吧！大家懵懵懂的开始有了喜欢的男生。

何文告诉我她也有了喜欢的男生。那个男生叫许诺，高高壮壮的，是名体育特长生。许诺正在追求她。但是何文不敢接受他。

何文把许诺写给她的情书拿给我看。我一直认为字写得好的男生人品一般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许诺的字写得真不错，清俊潇洒、端庄大气。我还没见到许诺，就怂恿着何文接受他的追求。何文告诉我她听医生说她的病可能生不了孩子，而且可能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

我一听，也一下冷静了很多：“他知道你的病吗？”

“知道。”

我鼓励她：“说不定，病哪天就治好了呢！”

何文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

我没想到，许诺追何文居然追到我这来了。

他给何文写情书，何文一直不回。他打听到我是何文的好朋友。便找到了我。

我告诉许诺我也没有办法。

后来许诺一次一次写信告诉我他对何文的感情，我都被他的诚意打动了，何文还是无动于衷。

我问何文：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何文：我不想耽误他。

五

我没想到，高三的时候，何文为了躲避许诺，居然转了学。

何文不让我告诉许诺她转学的事情。

何文转去了另一所学校有一段时间了，许诺找到了我。

那么高大强壮的一个男生，在我的面前哭得泣不成声。许诺求我告诉他何文转去了哪一所学校。我实在不忍心再瞒着他，就告诉了他。

许诺去那所学校找到了何文所在的班级。但是我也不知道何文当时是怎么想的。何文当着许诺的面，告诉他们班男生，这个男生一直缠着她不放，她很讨厌这个男生。

于是，他们班的男生当起了英雄，把许诺打了一顿。当时外面正下着雨，许诺被一帮男生围着打，何文从始至终没有阻止。许诺的心彻底凉了，他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何文看着他的背影，心脏一下很痛很痛，她赶忙吃了随身携带的药。可是不管用。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但是她又必须克制着，因为医生警告过她，她的情绪不能过于激动。

六

再次见到何文，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读高三的那一年，是2004年，那时我们两个都没有手机，也没有qq，彻底失去了联系。

何文长胖了。她的皮肤不再是苍白的颜色，开始透着一些粉。

她身上精致的套装和名牌包，都在向我传达着她过得还不错的信息。

我很开心地拥抱了她。

她的眼里含着泪，她说你知道吗？高考后，我差点死去。

我问：“是因为疾病吗？”

她摇摇头：“不是。”

高考过后，何文得知了自己的分数考得并不理想。她自己已经足够自责，整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养母整天在家里指桑骂槐。何文全部都忍着，她没有地方可以去。有一天，何文一个人在屋子里听收音机，收音机里的主持人讲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何文忍不住笑了起来。正笑着呢，养母冲了过来，一把拿起收音机直接摔到了地上，然后大声地咒骂着她，问她分数考这么低，还有脸笑？怎么不去死？

何文其实已经好几天没有笑过了。她的分数考得不理想，她一直很难过，她需要安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安慰她，她还要每天听着养母的咒骂，她再也撑不下去了。她一个人冲出了房间，来到了马路上。

马路上的车流很急。何文没有看路两边，直接走到了马路中央。她听到紧急刹车的声音，有辆车擦着她的身体呼啸而过。一下子，好几辆车停在了她的周围。有的车撞在了一起。但是，幸好，没有人伤亡。

人们看着苍白瘦弱满脸泪水的她，没有一个人大声责骂她。有个叔叔把她带到了路边，告诉她：你抬头看看天空。天是不是很大？你是不是很小？可是，每当过了黑夜的时候，你是不是一定能看到早上的阳光？

何文被这个陌生的叔叔感动了。是的，天空很大。人们的任何喜怒哀乐放在天空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对于漫无边际的黑夜来说，自己所受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七

何文没有回家。在她准备死的时候，她想到了那个知道她有病也不肯放弃她的男生许诺，那是她遇到的唯一一个真心不肯放弃她的人。现在她要去找他。

她找到了许诺的家。许诺开心极了。许诺的爸妈非常喜欢她。在知道她是离家出走之后，特意让她住在了他们家。

后来，何文还是回了自己的家。养母又想说些什么时，被养父给制止了。

再后来，何文和许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毕业之后，二人打算结婚。许诺的爸爸妈妈得知何文的疾病之后，本来不同意二人的婚事。许诺直接告诉他们，何文已经怀孕了。二老终于同意了。幸运的是，结婚没多久，何文真的怀孕了。

何文生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宝宝。许诺一直呵护着她。何文很少回家，除了偶尔回去看看养父养母，养母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弟弟也长大懂事了。

即使历经沧桑，也请相信这世上有光。当穿破黑暗，光明终将来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