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时头一回在长沙过冬,总觉得城里人过的太清苦。不像我老家,一般立冬以后家家都升起了炭火炉子,搁在客厅的一角,整个房间都会温暖起来。嘴馋了,还能从楼顶熏腊肉的屋子里拿几个白粑粑,在火上烤熟了掰开蘸糖吃,香!
长沙不流行炭火,可能是没得卖炭的,抑或是觉得炭火太脏。家家必备一个电烤炉,到了冬天街边一片小商店,总能看见柜台里发出来的橘黄色的光。
不得不说,每次看到这个光,心里总感觉到暖暖的。
长沙的春秋两季非常短暂,短到明明前两天还烈日炎炎,跟着就起了大风天,雨点随着风没规则地飘着。若是准备打伞显得没必要,任由雨淋在身上又不舒服。
但也只得冷个三四天,秋老虎又会咆哮着回来。这时候的长沙路上,你总能看到两个季节的人。一种短裙抹胸,高挑自如;另一种秋衣外套,畏畏缩缩。
早上出门看天气,如若是大晴天也要准备充分。穿多了,中午到了三十多度恨不得脱光了短袖短裤;穿少了,下午三点温度骤降,简直是一秒变冬天。
不独秋季,春天一样。本来趋渐晴好的天气,一阵大风过,又是峭料的倒春寒。猝不及防的小媳妇,大姑娘在寒风中瑟瑟抖腿的景象,不得不说也是长沙的特色风景。
所以说,来长沙一定要做好准备,这是个只有夏天和冬天的城市。
长沙的冬天很冷,但又不像沿海地带,海风会把寒风吹走,带来冬日短暂的温暖。长沙的冷,是冷到骨子里。
如果用游戏里的词语来描述长沙的冬天,北方的冬天是物理攻击,你多穿几件就可以御寒;而长沙的冬天是魔法攻击,你穿得再多,冷气仍然往衣服里灌,躲不了也挡不住。
可是长沙却没有半分要屈服于寒冷的意味。
不管何时去到大学城,去到岳麓山,郁郁葱葱大树们,依旧汹涌着苍翠的活力。山涧被人高的草染得深绿,如若不看攀行的游人,想必没人知晓这是一个多寒冷的冬。
自然,长沙人嘴上诅咒着见鬼的天气,却依然享受着长沙的风景。
因为你想不到,能有哪个城市即便是到了三九严寒,还能找到吃烤串的地方。
在两座大厦间的幽深巷子里,一张简易折叠桌,两把塑料凳子,就是一个烧烤摊。也许隔壁就是星巴克,是麦当劳,但坐在这里哆哆嗦嗦吃着烧烤的,一定是定地道的长沙人。
高三在长沙培训那会儿,最开心的是跟画室里朋友一起去网吧打游戏。打完两三点,还能在街边碰到买两串烤辣椒,烤茄子解馋。
这样的摊子不大,就是个手推车,你想吃什么,即点即走。有时候我特别惊讶于老板的敬业。套了三四件厚衣服,裹一层围裙,就这么站在街边等待顾客上门。
后来跟网吧门口的老板熟了,我也问过“怎么受得了寒风?”
老板说:“老长沙就好这口,我几个伙计每天都在催我出摊咧。”
长沙的冬天,因为吃而变得丰富。
如果只是在商场里,盘踞着各类连锁饭店,那也没什么神奇的。但在长沙,不安分的人总有不安分的想法。
如果闭上眼睛,你能想到冬雨寒风里,最享受的是什么?自然是外面疾风骤雨,屋里火锅啤酒羊肉串。等着这冬过了,摆在外面继续喝那杯没喝完的酒。
这样的生活,是不是最美好的?
长沙依着湘江河而建,冬日里最怕的是河风。虽然大,却不凌冽,不如北方美工刀一样锋利的寒冷。
冷风急劲,但也挡不住老钓竿们,在湘江大桥上钓鱼的日常。前两年虽然长沙颁布了“禁渔令”,但对爱钓鱼的“老口子”们来说:钓鱼还不许,人生又有么子味道咧?
冬天钓鱼不如夏天多,但在河边吃鱼的冬天,却是水流过的城市所特有的享受。
走进每个河边的鱼鲜饭店,总能看见玻璃水缸里打着转的河鲜。各类淡水鱼在这里被烹制成五花八门的佳肴。最著名莫过剁椒鱼头,几斤大的鱼头,撒点盐,铺上一层剁辣椒,姜蒜油一趟下锅蒸。嘿!这还不让人馋的流口水么。
吃到一半,再把煮好的挂面往里面一汆。人间美味,不羡神仙。
最妙的是那世代的鱼料理师傅,发明了一鱼两吃,一鱼四吃等等若干吃法。还有大学城的一家“一鱼八吃”饭店的李师傅,一手鱼鲜绝活保管整个长沙城找不出第二家。
古老的长沙城发展得越来越快,前两年深圳来客,自行逛了一圈之后来我家,直面感叹:长沙可真破啊。
是的,在深冬的长沙尤其破落。沾满灰尘的霓虹灯,锈迹斑斑的路灯,还有全城四处被围栏格挡开的工地。
而老旧城区也不少,青灰色的水泥灰只涂了几层,还有新旧相间的水管裸露在墙体外面。仿佛再跟每个前来观瞻的人倾诉:我这么老了,你可得爱惜我啊!
但谁也不曾想,老旧窗户里传出来的香味,却也只有长沙这独一份。一盘辣椒炒肉,东家有豆豉,西家有带皮。有时候在一户家里,一道菜都能吃出不同的味道。
那些有着独门手艺的老师傅,退休之后也不甘寂寞,在青灰黑瓦的老房子里,开起了家常菜馆。客厅卧室打通了,可以容纳下三四桌,生意好的还会把桌子摆到院子里去,吃前还得预约。
也有占到好地方的,譬如沿着杜甫江阁的一溜龙虾馆。
沿街的全是大落地玻璃窗,去得早便会占到好地方。冬天在窗边点上一盘龙虾,一锅牛蛙,再来一叠花生米,两瓶啤酒。这可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燃气炉子烧起火来旺旺的,锅里的味道就随着蒸汽逐渐散发开来。刚开始或许讲究矜持,吃到后面却是脱下棉衣,卷起袖子敞开了吃,在冬天吃得嘴上油油的,身上一股子火热。
吃完一抹嘴:老板,买单!就算是走出去,也不觉得冷。被冬天的河风往脸上一扑,神清气爽。
老长沙,路是那么窄,巷子却那么宽。
铺满街口的麻石板,还有搭在那里的戏台,一根根大木头和在风中抖落的旗番,在冬天都变得朦胧起来。
对,这是一幅画,一副现代艺术家手下的水彩画。
巷子里都藏着老长沙的味道,冬天里热闹喧嚣都会在巷子里逐一飘出来,勾着你的鼻子往前走。在蒙蒙冬雨的街上,寻找一个大饱口福的落脚地。
长沙冬季很少下雪,要不就鹅毛大雪,扑棱棱地洒满了世界,要不就是小雨中夹杂着小雪,还没落下来就化掉了。湘江两岸,也因为时有时无的雪,在冬夏两季的景色里交替变换。
而我来到这个城市已逾十年,十年前的冬天,我来到这个火热的城市学习美术。向时没有地铁,没有高楼,五一路的桥下还有许多摊贩,推着车卖臭干子、羊肉串。
往时看讲北京的小说,说北京人下雪“围炉赏雪”,长沙人却会在下雪的时候炖一砵狗肉,二两白酒吃的热火朝天。
雪景配上狗肉,或许才是真正的“闲情雅致”。要不怎么说,三湘之地,自古多豪侠之士。
又或许,这就是冬天的长沙。有吃和热情,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