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早晨,阿秀天没亮就在自己的房间里醒了,对,没错,是她自己的房间。这是无用斋的二楼,老板坚持让小石头和阿秀搬到楼上的两个房间去住,而他自己则依旧睡在楼下,无用斋是两层院落布置,除临门的店面外还有几间空房,听梅老板说是为了偶尔招待客人用的。
不过阿秀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还从来没看见过什么客人。一个月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阿秀一边洗脸一边想到,这一个月里,她和小石头两个一直是吃好喝好的,不提小石头,就是她自己也健康了许多,不似之前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了。老板虽然是素食主义者,不过自从他们两个来了之后,他便向卖肉的朱胖子要求,每天早上从无用斋店门前经过时,送点肉过来。尤记得梅老板第一天招呼那朱屠夫的情景。那天朱老板照旧推着他的屠案板车从店面前过,梅老板向他招呼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给我来几斤肉。”梅老板像往常一样温和着说到。
“哎呦,对不起对不起,梅老板,不好意思,我马上就把我这肉案推走,不让这血腥味污了您的地方,哎,您,您刚说什么来着?”
“我说,给我来几斤肉。”老板脸上的微笑不变。
“哎呦喂,我的天,这,老板您拿我开玩笑不是,您吃斋都十几年来,这条街上谁不知道啊。”
“不是我吃,是给他们吃的。”
“他们?喔,是这两个小孩。他们就是老板您收留的那两个孩子?怪不得呢。那,今天早上新鲜的猪肉给您来两斤?”
朱屠夫手脚麻利的切了两斤猪肉,然后用草绳扎了起来,递了过来。老板示意阿秀接过,然后掏出钱来。却不料朱屠夫一把推起肉案,一溜烟走了,只听得他声音远远传过来,“早知道你们吃肉,我就早送了,您放心,从今天起,我只要宰了新鲜肉就送过来……”话还没完,人就没影了。
“老板……”阿秀有点楞楞的看着梅老板。老板也有点哭笑不得。
“先收着吧,等月底再把钱给朱大娘她们送过去。”阿秀怔怔的点了点头。
能够遇上这么好的老板,阿秀自认为是自己和小石头的福气。所以她早就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好好干活报答老板,不过,当她把整个无用斋从头到尾打扫了两三遍之后,她就发现——无用斋里好像没什么活……
无用斋里确实没什么事,店里一天到晚也没什么客人,冷冷清清的。老板更是闲人一个,除了每天在书房看看书,写写字,再就是出门逛逛,散散步。每一次老板出门散步的时候,阿秀都能感觉到,如果老板再提个鸟笼子,那就真和她们村地主家的老大爷没什么两样了。老板每天就是衣服都是自己洗的,他主张每个人干每个人事,就是小石头,他也要求他自己洗衣服,洗不干净没事,反正就得自己动手。洗衣服这不应该是女人家作的事吗?老板可真怪!不过阿秀并没有反驳老板的打算。不过她还是坚持把做饭的活揽了过来。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别看她年纪不大,在家里,做饭,干农活她样样都行。她从小忙惯了,如果让她整天闲着,白吃白住,她会心不安的。老板看她坚持也就同意了。
洗完脸,穿好衣服,阿秀把整个院子又扫了一下,天终于大亮了。
阿秀挎个菜篮子向老板招呼一声,就出门买菜去了。老板平时吃素,阿秀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街上菜贩子卖的各类小菜。
“哎哟,马惊了,你们快闪开!”一声惊慌的大喝声突然响起,只看见,一匹拉车的健马不知什么原因受了惊吓,直直的往人群中冲过来,马夫一边呼喊,一边使劲的抓着手上的绳子,好在,马没有狂躁起来,跑了一阵就被马夫拉住了,没有撞到前面那个已经吓得坐在地上的小女孩。
“小姑娘你没事吧。”一个轻柔的女声在阿秀的耳边响起。已经吓得六神不在的阿秀立马回过神来,“我,我没事。”
“来,过来,让我好好看看,老胡,你怎么看的车!”阿秀分明听见了人群中的低忽声,她抬头一看,也不由得愣住了,她从没有看见过这么漂亮的人。眼前的女子看年纪最多也就二十出头,薄施粉黛便已宛如西子。她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鼻梁高挺,樱桃小嘴,浑身上下弥漫着一种致命的媚态。周围的人都看的呆了,她虽然在咤喝着糊涂的马夫,却让人觉得她似嗔似喜,说不出的风情。
“姐姐,你好美啊!”
女子扑哧一声笑了,“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会说话。”此时女子已经把阿秀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事后,才笑着说到。
“我,我是刚到这里的。”
“咦,那真是巧了,我们也是刚到这里的。你住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姐姐我没事,哎哟,我的菜!”地下菜篮子里撒出来的菜,早已经被马车压的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了。“翠珠,你去把这些菜依样各买几份过来。”女子吩咐着随身的一个侍女。“是,大少奶奶。”那丫环拿了菜篮子转过去了,不一会儿就又转了回来,菜篮子又被各种蔬菜填的满满的了。
“来吧,我送你回去,老胡,还不把马车牵过来。”
“哎哎,是嘞是嘞。马上就好,小姑娘刚刚真是对不住了,如果你要出了什么事,那老胡我就罪过大了。哎,少奶奶您慢着点。”
马车里布置考究,一股浓郁的甜香味,煞是好闻。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啊?”
“我叫阿秀,就住在前面不远的长乐街。”
“阿秀,好名字,你年纪小小的,怎么一个人上街买菜,你家大人呢?”
听到她这话,阿秀眼圈一红,“他们都去世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唉,你这小小年纪的。”阿秀被这女子搂在怀里,许是感觉到了她身上的母性光辉,让她感觉很是亲切。
“少奶奶,长乐街到了。”
丫环打开帘子,阿秀和女子走了下来,“无用斋,这名字,很特别啊。这里的老板是你亲戚?”
阿秀不知该怎么回答,店里小石头早已瞧见了她们。“阿秀姐!”他一边叫,一边迎了出来。店里面老板也合上了书页,走了过来。
“阿秀姐,她们是谁。”小石头打量这陌生的三个人。
“老板您好。”女子向梅老板行了个礼,“家仆刚刚疏忽,约束马匹不力,不想差点伤到了阿秀小姑娘。”
“什么,阿秀姐,你没事吧!”小石头吓脸色都变了,梅老板则把拉住了阿秀,问她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一面又打发小石头把贺大夫请来,阿秀几次想开口说自己没事,不用请大夫,但看老板他们关切的样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末了,还是贺大夫亲自过来,把了脉说没事,小石头他们才罢休。
“老板,这事都怨我们不好。您想怎么赔偿医药费我们都可以出。”女子真诚的说到。
“你们是——”
“这是我们周家大少奶奶。”一旁的老胡说到。
“原来是周少奶奶。鄙人姓梅,只要阿秀没事便好,这医药费的事无妨的。”老板深深的看了一眼这周家少奶奶。
“那怎么好意思,毕竟错在我们。”
“没事的。”老板一脸微笑着说到。
“对了,老板,你们这店,为什么叫无用斋,还有你这店里放的都是什么东西啊。这好像是块石头,这杠枪都断掉了,你们也摆在这卖,能卖的出去嘛。”
“翠珠,不得无礼,老板这真是失礼了,翠珠平时里总是这样,我——”
“这里是无用斋,卖的当然是无用的东西。”老板依旧是那高深莫测的样子,深邃的眼睛看了看眼前的主仆两人,或者确切的说是这两个女人,瞳孔深处,金色光芒闪过。
“还有这个,这个不就是野草嘛,这样太儿戏了吧。这草也拿来卖,真是笑死我了,这草,这草是!!!”她嬉闹的声音忽然变的尖锐了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翠珠!”大少奶奶轻喝到。
“姐姐,你快过来看。”看着翠珠脸上的郑重喜悦。周少奶奶也只好走了过去,蓦然间,她的瞳孔也惊愕的放大了。
“老板,你这野草怎么卖?”看着眼前这位十几岁稚嫩的小姑娘,她比阿秀大不了几岁。老板不由得轻笑,“一百块大洋。”梅老板抿了口茶。
马车夫老胡还有阿秀都呆住了,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卖这地里枯干了野草,更想不明白的是前一刻刚刚嘲笑的人,下一刻居然想买,而且卖家还偏偏出的最么贵!至于小石头,他年纪还小,对这些,还没什么清楚的概念。只有梅老板和她们主仆知道其中的奥秘。
梅老板没有说话,报了价格后,便只顾喝茶。主仆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下定了决心,“老胡,把箱子拿过来。”
“大少奶奶!”
“你听见了!”
“是,大少奶奶。”老胡他把一只精巧的小箱子放在了他们围坐着的桌子上,周少奶奶拿出钥匙,把它打开,“梅先生,这里是五十块大洋,还有——”她和翠珠两个人将身上的金银首饰一并取了下来,当周少奶奶还想把脖子上一块金锁拿下来的时候,翠珠突然忍不住了,“不,姐姐,这是你和姑爷定情之物,你不能——”
“翠珠,你知道,我必须这样做。”
“少奶奶,您这是干什么啊。”
“老胡,翠珠和我小时候都得了一种病,只有这草才能彻底治愈。翠珠当年为了成全我,把那棵草让给了我,这些年她一直饱受这病的折磨,我”说到这里,她们两人都泣不成声。
“老板。”阿秀怯生生的喊到,老板依旧没有说话。
“老板,你这草,我们不要了,你个无耻奸商,这草出于深山,育于天地,本就为无主之物,你既得了,挣个几两银子也就算了,竟然漫天要价到了这种地步,姐姐,我们走。”
“翠珠,你冷静点。老板,翠珠不是这意思——”周大少奶奶看着金锁,一时进退两难。
老板轻轻的叹了口气:“罢了,这草你拿去吧。”
“说好了,这金锁,我们可不会给你。”翠珠在一旁气鼓鼓的说。
“看你姐姐这情根深种的样子,我就是拿了这金锁,恐怕也没什么用。”老板戏谑的说道。翠珠瞪大了眼睛,看着老板的眼神也变了。
周少奶奶脸红过耳,“多谢先生。”
“情之一事,总是害人不浅,更何况,算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她们两人告辞了,阿秀、小石头和老板起身去门口送他们。“老板,这草到底是什么灵宝贝,值这么多钱?”阿秀不解的问。
“这草叫作化形草,对于普通人来说它当然一文不值,但对于她们来说却是无价之宝。好了,我们进去吧。”老板转过声去,却听见耳边传来冷笑“你这样的人,也配说‘情’这个字吗?”老板转过身去,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那道紫色的身影。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呐,她早已被你埋葬了那么多年!
“老板。”阿秀发现老板没有和她们一起进来,回过头来喊到。老板突然惊醒:
“来了,来了,今天作成了一件买卖,换好衣服,咱们出去吃好吃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