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涛的眼神偷瞄了下曲排长,发现一双圆鼓鼓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那狰狞的黑脸瞬时吓到了他,他立马将头低下来,再也不敢抬头看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手也不知往哪里放。
曲排长两步就冲到海涛面前,举起右手要去抓海涛的帽子。海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本能地用双手去抱头,又不小心将戴在头上的帽子打翻在了地上。
“我怎么发现你脑子有问题啊,我刚说什么你听不懂吗,给你们5分钟穿衣服出来站队。这都10分钟了你就给我戴个帽子出来,你把我的话当放屁呢还是你就是个智障!”
海涛依然双手抱头,一句话也不说。
“把你的帽子给我捡起来!”曲排长命令的看着海涛,“你听见没有。”
可是海涛保持着抱头的姿势依然一动不动,隐约能够听到他颤抖的呼吸声。
“你还是个聋子啊,给我捡起来!”曲排长对着海涛大吼道,同时举起他的右手去掰海涛挡在头上的双手。
虽然海涛的胳膊细如竹竿,但此刻就好像是粘在了头上,曲排长怎么掰也掰不开。
“曲排长,连长叫你过去,队伍由我带下去。”一个声音从楼道口传来。
我闻声看去,原来是赵排长站在楼梯口向曲排长喊话。曲排长显然是还在暴躁的情绪中之中没有缓过来,被这么一喊,索性抓起地上的帽子,使劲砸向海涛的头,吼道:“你个智障东西!”然后扬长而去。
赵排长站在楼梯口没有动,对大家喊道:“所有人,把你们的帽子和腰带都放下,只穿发的衣服,到楼下集合准备开饭。”说完自己就下楼去了。
这时候已经能够听到海涛的低泣声了,他抽噎着,一字一句的说着,又好像在自言自语:“我不是智障···我不是智障···”
大肚皮大哥拍了拍海涛的肩膀说:“好了,小伙子不哭了,走吧,吃饭去了!”
海涛也就慢慢地停止了哭泣,跟着大伙后面下了楼。
训练从第二天才正式开始,我们感受到了这里的严苛的管理形势,按照前一天宣读的每日作训计划和军规军纪,大多数人都是不打折扣的遵守。我们穿上发放的服装和装备,竭力将着装穿戴整理到要求的标准水平。“豆腐块”被子的叠法大伙也练了又练,到1个月时间结束离开时,我们整理的床铺几乎还原了我们来时的景貌。一方面我们还是愿意接受严格的训练,将平日里散漫的心经过洗礼后得到有效的改变。另一方面也担心自己成为那个被训斥的典型,毕竟没有几个人愿意接受如此不堪入耳的责骂。在众多战友中,已经有人在私底下评判这位曲排长的管理是否欠妥,也有人认为这简直粗俗不堪,甚至还有人操起了家乡方言慰问起他的相亲好友,尤其是海涛所在班的战友还扬言说找机会给海涛出气呢。
我们在张指导员的统一指挥下在操场上列队开训,和上学时候的军训一样,所谓训练不过是“稍息立正一二一”。对于我们这些年轻点的人来说,训练成果的好坏主要跟大家的注意力和态度有关,过不了两天再假以足够的训练就能达到部队预期的要求。但问题在于我们中有一半都是40岁左右的人,身体好点的还行,勉强跟的上大家的节奏,身体差点的,走两步就气喘吁吁。值得一提的是,似乎我们很习惯的认为,在这个从西面八方而来,相互不认识,年龄相差又如此之大,组建起的这样一只奇怪的队伍,在为期一个月的训练下,虽然谈不上能练到步伐一致整齐划一,但也能走出点样子来,整体上说的过去。但直到离开这里的前一天,我才知道什么叫老之将至,乃罣网罗 。
第一天的训练指导员显得格物的严肃和认真,一丝不苟的描述并示范给我们标准动作,即使是简单的立正和稍息,他也会用一套标准的教科书式的说词讲解着动作的要领。接连三天他就讲完了所有我们本次训练的科目内容,并告知我们,剩下的就靠我们自己去不断练习强化。在这期间,曲排长时常跟在我们训练队伍的后面或者站在侧面,时不时的会发出几声尖锐刺耳的“巨响”,并不是这个“巨响”能大到震耳发聩,但却能让当事人以及当事人周围方圆几米内所有人肾上腺激素爆棚,或是愤怒,或是恐慌。我觉得大多数人应该都是恐慌吧,毕竟是犯了错,要么是自己笨,要么是心里老想黄粱美梦,元神出窍的肉身听不到指挥口令。大家就算是心里不爽,那也是有怒不敢言。
之后指导员每天都会定时来组织大家训练,基本早中晚三次,每次大概逗留20分钟就走了,有时候也会更长一点,然后就将训练任务交给曲排长,有时也会交给赵排长。而之前就见过一面的连长除了发表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讲,和最后结业的时候又发表了一段,除此之外再没见过。所以训练我们时间最长的还是曲排长。
当然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人——海涛,无疑是被曲排长蹂躏最惨的人。他在队伍中就训练标准要求而言,他的拙劣表现已经超越了这里年龄最大的人,超越了曲排长眼里见过最笨的人。他总是无法跟上别人的步调,别人立正他稍息,别人左传他右转,或是同手同脚的走路,或是指挥命令都下了他还愣在那里。曲排长那是毫不客气地将刺耳的”巨响“投向海涛,像是一块大头砸在了茅坑里,被击中的部分瞬间稀碎,溅起无数飞沫和酱汁,散落在周围,惊吓到数不清的蚊蝇四处逃窜。海涛知道自己又犯了错,靠在腿上的双手夹得更紧了,微微能够感觉到双臂的颤抖,好像这样做就能让”巨响“对自己造成的杀伤力减小。运气好的时候海涛也能躲过一劫,毕竟那些年龄大的人也是主要的犯错对象,教训别人的时候也就顾不过来海涛了。
还有一次海涛又撞在了曲排长的枪口上,曲排长抽着下巴,粗暴的言语夺口而出。海涛依然是仅仅的夹紧双臂,惊恐地等待着暴风雨的过去。这时候有个高级别的军官从操场走过,真的很难理解曲排长的反应力和转场能力是如此之强,他立马停止了谩骂,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一个小跑迎上去,又是敬礼,又是问好。军官手上领个小包。曲排长赶紧接过来,说是给帮忙提,两人就这样消失在了操场上。海涛就这样又一次成功的躲过一劫。
曲排长在这方面的精力十分旺盛,他总是能够不厌其烦的教训大家,而且总用那几个重复很多遍的词,连我们班的战友也已经完全学到了他的精髓。每晚宿舍睡觉前,战友们都会学着曲排长训海涛时的语气表演给大家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对于海涛来说,却慢慢变成了一个即是曲排长发泄的受气包,也是别人茶余饭后谈论的笑料包。
大概过了一个多星期的时候,我们接到通知说指导员被临时调走执行其他任务,而这里将由曲排长主导后面的训练任务,赵排长辅助指导。我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许是本次真正受训的开始吧。
我记得从这天起,曲排长对大家的训斥变的更加肆无忌惮了,他想骂谁就骂谁,不分原因,而且这一天也成了海涛噩梦的开始。
同往常一样,每次训练海涛都不可能不出错,但是这次又和往常有些区别,不知道是处于什么原因,他做动作的时候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叫声。声音很大很响,就像一声枪响,惊醒了睡梦中的所有人,又像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包裹住了整个城市的喧嚣。我不禁感觉后背一凉,我想在场的人也许都能预感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谁?谁的声音。“曲排长抽动他的下巴,瞪圆了眼睛,冲海涛的方向走来,他一把将海涛从队伍里拉出来,甩在了一旁。海涛一个踉跄没站住躺着在了地上。
“又是你这个智障,你是不是想找死了。”曲排长用右手食指指着海涛,大吼道:“你给我起来!”
海涛显然已经在全身颤抖,习惯性的蜷缩着身子,双手抱头。
“你个智障给我起来,听见了没有!”曲排长见海涛没有反应,接着说:“我很想知道你爹妈是不是也是个智障,生你这个智障的时候就没想过又给社会制造了一个垃圾吗,到我们这里来污染我们的队伍。你这都tm什么东西,老子真想一脚踢死你。”
曲排长做了一个抬脚的动作,似乎又想到什么,停了下来接着说:“你不起是不是,那你就一直给我躺着,晚饭你就别想吃了。”
海涛在那里低声哭泣了一会,就自己起来了,一个人傻傻的站在一旁,低着个头。曲排长并没有因为海涛站起来了就让他回到队列里。而且晚上还让海涛饿着肚子回了宿舍,曲排长的原话就是:“想吃饭,就去吃那个桶里的。”——这里的桶指的就是后堂收拾完后准备倒掉的泔水。看到周围站着的人又补了一句:“你们要是有谁给他给吃的,你们自己下顿也就不要吃了。”
自从指导员走了之后,曲排长自然成为主管我们训练队伍的一把手,从训练计划、饮食起居、到后请保障都由曲排长全全负责。伙食从原来的两荤两素变成了一荤两素,最后到零荤两素,训练时间和内容全由曲排长随机而定,以前每周给我发的牛奶果汁等营养品也没有了。其中原委真是一言难尽。
海涛的遭遇再次让所有人的神经又绷紧了一格,如此高频率无底线地口吐芬芳和肆意妄为让大部分人积怨成恨,积恨成怒。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就不说了,甚至有些年龄大的人内心也从微波粼动转变成了巨浪翻滚,能够隐约地感受到这里充满了很不和谐的火药味,只是似乎在等待着一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