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几乎是古中国第一名人，上至公卿大夫，下至贩夫走卒，始皇帝大名几乎无人不晓。这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振长策而御宇内，……履至尊而制六合”。还因为他从出生到死亡的那一大堆奇闻八卦——他的生父到底是异人还是吕不韦？他和燕太子丹有什么私人恩怨？他为什么讨厌扶苏，宠爱胡亥？

但围绕着秦始皇所有的这些热门八卦中，缺少了最重要的“绯闻”——秦始皇有几个老婆？她们是谁？尤其不应该被狗仔队们放过的问题是——谁是始皇后？

每当我问起始皇后这个问题，很多自诩秦始皇专家的人都不由得“略微迟疑，顾左右而言他”。我理解他们：秦王政二十二岁行冠礼亲政，执政近三十年，他的皇后以及后宫中任何一位妃子都没有在史料上留下只言片语。这些女子的出身、生平，与秦始皇的感情，子女全然没有记录，仿佛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般。狗仔队们对此无能为力，只能放着大好的绯闻不挖，而去搜集生父之谜、燕丹恩怨、父子关系的等边边角角。

但她们的身影依然投射在了历史上，因为她们为秦始皇生下了二十多位子女。按照秦国制度，秦王应有皇后一人，多名侧室夫人称号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等，比如最近大热的宣太后芈月就是八子。而幼子胡亥在赵高的怂李斯恿策划下逼死扶苏继位后，内心不安，心怀猜忌，在赵高的怂恿下决定处死所有比自己年长的兄弟姐妹。史料记载，秦二世元年，杀死秦十二公子于咸阳，十位公主于杜县，陪葬秦始皇陵。其中有姓名的是公子将闾三兄弟和公子高。上世纪在靠近秦始皇陵的上焦村，发现了十七座秦代宫廷墓葬，其中八座被发掘，但六具尸骨被肢解，一具女性尸骨上下颚骨错位，显然是被勒死，剩余一墓葬是衣冠冢。

但这一点点资料太少，我们还是难以知晓这些王子公主生平，真正留下比较多史料的王子只有扶苏和胡亥。我们先来讲胡亥。胡亥是秦始皇幼子，他出生于秦王政十八年，对胡亥幼年的唯一记载是西汉刘向的《新序》：秦始皇大宴群臣及公子们，大家都将鞋子脱在门外，胡亥喝了点酒，出门时淘气把所有鞋子都故意踩上一脚，是一个典型的熊孩子。结合胡亥从沙丘之谋以及即位之后的种种幼稚行为，可以判断胡亥极其幼稚的依赖赵高，很可能缺乏母亲教养。秦汉时代太后在儿子继位后都会有相当的权力，但史料中没有任何胡亥继位后他母亲或者母族的活动迹象，很可能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这也和他极度依赖赵高相称。也对应他给李斯回信拒绝逮捕赵高时，提到“朕少失先人，无所识知”。但我们只能推测其母早逝，信息量最大的还数扶苏。

一般的历史故事，都把扶苏自杀理解为扶苏过于正直甚至愚昧懦弱，但我们从扶苏被贬开始分析，会察觉到扶苏的微妙地位。当时秦始皇迷信于方士希求长生，扶苏认为长生这事儿不靠谱，劝谏几句，秦始皇勃然大怒，将扶苏贬到上郡做蒙恬的监军。这里扶苏的确犯了大忌，离皇位最近的继承人，历来都是年迈皇帝小心提防对象，更何况扶苏成年又素有名望。但秦始皇处理扶苏的方式很奇怪，因为上郡位于咸阳北方，由秦直道南下，数日可抵咸阳。而北部军团大将蒙恬同时还是秦国内史，在秦国曾经是相当于副丞相的官职（后来被御史大夫代替），秦始皇时代是首都地区最高军政长官。而扶苏到任后善于取信于人，和蒙恬保持了良好的关系，蒙恬的弟弟蒙毅又是秦始皇的亲信（很可能是郎中令），负责秦始皇的枢机要件。可以说，如果秦始皇突然去世，凭借蒙氏兄弟的帮助和秦直道的地理位置，扶苏完全可以在没有任何遗诏的情况下，凭实力继承帝位。可见秦始皇虽然防范扶苏，却并没有完全剥夺其继承人地位。贬到上郡更多是出于警告，而非公示天下扶苏出局。否则史记中，秦始皇也不会赐公子扶苏遗诏“与丧会咸阳而葬”了。扶苏作为长子，又能力最强且众望所归，却迟迟没有被立为太子，实在与秦国惯有王位继承制度不符。

其实奇怪的事情不止这一件。秦二世继位第二年，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他们打出的旗号是公子扶苏和楚将项燕。一位秦国王子，怎么和一位抗击秦国的楚国大将联系在了一起？其实和项燕联系到一起的秦国贵族不止扶苏一人：历史上秦灭楚的战役相当艰苦，其中最大的转折点，就是秦将李信第一次伐楚。本应在后方支援李信的秦国贵族昌平君突然在郢陈发难，和前方的项燕夹击李信，导致了第一次秦伐楚的失败。昌平君，史记中第一次出现，是和吕不韦、昌文君一道执行秦王政著名的攻毐令，可见昌平君至少是太尉、御史大夫一级的大臣。而司马贞的《史记索隐》记载，昌平君，楚之公子，是楚幽王的庶出兄弟。那么一个楚国王子，为什么会成了秦国大臣呢？如果大家了解秦楚两国的渊源，甚至认真完整的看过《芈月传》（这里科普一下，秦惠王的王后不是芈殊，而是一位魏国的夫人，秦武王赢荡也娶的魏夫人为后），就知道秦楚两国联姻长达二十一代，互相用王子甚至太子做质子，都是稀松平常之事。楚怀王以太子的身份在秦国做了多年的质子，其父死后才由秦国回国即位。这种政治联姻也导致了秦国的楚国外戚势力相当强大，秦昭王时代宣太后权倾朝野，外戚魏冉是秦国在位时间最长的丞相。秦昭王的王后，秦始皇父亲异人的养母华阳夫人都是楚国的宗室，这很可能是宣太后的刻意安排，在这个时期楚国外戚在秦国是空前强大的。而通过成娇事件和嫪毐事件扫平了韩国和赵国外戚的楚国外戚，会帮助年轻的秦王政安排一个怎样的婚姻呢？我想，始皇后的国籍已经呼之欲出了！而秦始皇的长子扶苏，极有可能有一半的楚国血统。

但福兮祸之所倚，尽管楚国外戚权势熏天。秦王政终究不喜欢自己背后有一位“窦太后”垂帘听政（秦皇汉武的共同经历还真多！）。秦王政十七年，华阳太后去世，也正是处心积虑的秦始皇对楚国外戚动手的时机。昌平君首先被解除了朝中要职，到了郢陈，结果才有了第一次伐楚的突然反叛。不仅如此，昌平君在楚国最后的抵抗中，还被项燕立为楚王，最后兵败殉国。可想而知秦始皇对此事的震怒，也可以联想一下那些楚国夫人和外戚的下场。那么为何史料中没有任何有关这些事直接描述呢？因为秦代敏感词非常多，尽管秦始皇坑儒未必真，焚书却是脱不开责任的。很有可能这件被秦始皇视为奇耻大辱的外戚倒戈事件，连同昌平君、始皇后的身份，一起都埋葬在厚厚的灰堆里了。

最后，我们多说一点扶苏自杀。尽管扶苏实际上拥有继承人的身份和实力，但秦始皇单独带着胡亥巡游天下，已经向天下展示了有立胡亥为太子的心思，因为自己那一半的楚国血统，扶苏明白胡亥为太子，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尽管秦始皇在临终前回归了理性，认为胡亥做帝国继承人不合格，但只有胡亥赵高李斯几个当事人知道，全天下都以为胡亥是帝位强有力的竞争者。沙丘之谋成功率，就是赌天下人的这个共识，而且李斯和赵高精明的地方在于，他们没有公布秦始皇的死讯，反而日夜兼程开赴北边，声言要巡视上郡。这造成了一种秦始皇下定决心立胡亥，要赐死扶苏、蒙恬为胡亥“拔刺”开路的假象。而且这一举动，堪堪避开了代秦始皇在北边祭祀山神的枢机重臣蒙毅，蒙毅没法第一时间获知秦始皇死讯并通知蒙恬，赵高李斯最终险胜。这也让我迷惑，历史有车轮吗？如果扶苏当年没有陷入思维定势，而是学蒙恬“让子弹飞一会儿”，不知道会不会有汉这个朝代，更别提汉人汉族的称谓了。或许我们不该从历史分析出那么多“正确观点”，宣扬那么多理念，只需要默默观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