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时光面前,我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甲某乙。
这其中,也包括阿翔。
如果你在伊城的街头走着,碰到一个人,这个人头微微向上扬起,差不多四十五度角,嘴角带笑,但又不是给任何一个人笑,而是一种旁若无人的笑,笑里面还有点嘲讽的感觉,那么,你八九不离十,遇到的可能就是阿翔。
阿翔是伊城小有名气的键盘手,也是我当年搞婚庆摄像时经常合作的键盘手。
阿翔人长得帅,个子有一米八,身材直溜溜,没有一般高个子人那种弯腰驼背的现象。弹起琴来也帅,十指翻飞,感觉一架电子琴上的键盘根本不够他用,带感,相当带感。
有个宴席上搭礼的女的上来说,我想给大家献首歌,麻烦你给我弹一下。阿翔问她唱什么歌。这个女的说,总想对你表白。阿翔也就不再多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十指翻飞,转瞬间,《走进新时代》的前奏就从他手下流出来。那个女的却比阿翔的伴奏慢了整整一拍,阿翔只好不动声色地把节奏调慢。好容易,那个女的唱到结尾了,却高了,唱不起高音部分了,就吊着嗓子,像被人一把掐住了喉咙,挣扎着把最后一句唱完。
又上来个男的,说要唱《雕花的马鞍》,普通话不好,把马背给我牧人地勇敢,唱成马币给我牧人地勇敢。阿翔皱皱眉,继续十指翻飞,头扭向别处,不知道在看什么。
女歌手阿腾听到这儿,笑得不敢往起抬头。
阿翔不笑,相当淡定。只是,等那个男的刚唱完下去,阿翔立刻弹起了另一首曲子的前奏,张嘴就唱,唱的是他自己最喜欢的那首《说唱脸谱》。这首的高潮是最后的那一串花脸的大笑声,阿翔每每唱到这里,好像把全身的力都用上了。可是,每当这时候,那些搭礼的人酒足饭饱,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几个没走的,喝得嘴㞗眼斜,哪能顾上听他。所以,歌声显得特别空空荡荡,飘在酒店的上空。
唱完,收琴,一米八的阿翔就迈着大步往外走,有时还要小小翼翼地跨过门口醉汉们的呕吐物。
阿翔琴弹得好,人也长得这么帅,却很迟都没成家,他的年龄,按伊城的标准,是打光棍的年龄。其实阿翔以前试着找过对象,给人家女女提留了几颗大苹果,人家女女说,拿东西做甚了。阿翔就紧张了,赶紧接上说,蛋㞗事,蛋㞗事。后来就没下文了。听说,人家女女也不是嫌阿翔说了蛋㞗事,主要是嫌他是个弹琴的,沾了戏子无情的边儿。
以后,阿翔跑场子的时候就比以前少一点儿了。说是找下对象了,找的是金元城以前的小姐。找下对象以后,阿翔又开始跑场子跑的多了。一次,我拍一场婚礼,阿翔弹琴,出来个女歌手唱,面生,没见过,高挑个儿,丰满,人样也好,就是一脸内向和尴尬的神情,一看就入行没多久。
散了场子,有人给我说,那个女歌手就是阿翔的对象,以前金元城的小姐。
后来我们又合作过几次,见了我还是抹不开,笑一笑,也不咋说话。
阿翔努力赚钱,想买房子结婚。可是,伊城那几年的房价,天大大的,比省会城市还贵。阿翔买不起,暂时就租了皮市场附近的一间小二楼的二层。
一次,是阿翔的场子,饭店里宾客们都来了,礼钱也都收完了,能开始了,阿翔才急匆匆来了,很严肃,一中午也没笑,也没唱那首《说唱脸谱》。
后来听说,那天凌晨阿翔和他对象吵架,阿翔一个人扬长而去,放了狠话,说再也不回去了,他对象信以为真,就割腕自杀了,抢救了半天才救过来。
伊城过了那几年的经济高潮,慢慢不行了。跑场子的也慢慢凋落,很久不见阿翔。伊城街头林立的高楼下面,很久不见头向上扬起四十五度的阿翔。听说他没事干,就去健身房健身,练起了满身的肌肉,像史泰龙和施瓦辛格那种。
始终没听见阿翔和他对象结婚的消息。伊城比以前大了几十倍,好多认识人好久都见不上面,慢慢就没消息了。
阿翔他对象当过小姐的金元城,早就拆了,那片地方拆了建,建了拆也有好几茬了,后来的人们,哪里还能知道那片地方很早以前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