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向往彼岸,彼岸的风景比此岸美,是大多数人的想法,我也曾如是。
多年前,门前有条小河,河上无桥,只能涉水而过,水湍急,而另岸的诱惑却一天天加强。我总以为彼岸大美,连河边的柳都比身边的绿,毛桃也会甜上许多。我曾倾慕过一只红蜻蜓,不止一次的追逐过它,它意薄的翅膀,红色的身体,一再划伤我的目光,而它的落脚点,总在河的另岸。我想涉水而过,去和红蜻蜓交流,彼岸和此岸的不同之处。蜻蜓是辛运的,它有翅膀,来去自由,将彼此连成了一条线路,两岸的差离,一下子就没有了。也正如此,我对彼岸的渴求,更加强烈。
我终于涉河而过,到达了彼岸。我记得是头水牛,驮我而过的,在我的忆念中,对岸的草更鲜嫩,更能让牛长膘。一切都那么新奇,我甚至趴在地上,闻一口泥土的香味,比较和此岸有何不同。除了风生硬些,彼岸显得平常,柳叶在娇阳下卷曲,毛毛虫在枝垭间蠕动,毛桃苦涩,咬上一口,连嗓门都麻木了。老牛带着涉水的困顿,舌卷嫩草,风扫残云,只顾把肚子吃饱。我不知老牛,是否有彼此的概念,但,从它的姿态,还是能感知,彼岸对它而言,就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泅渡,如耕地从一墒,耕耘到另一墒。
我又看到了红蜻蜓,它自忖般的在花木丛中穿梭,偶尓停靠在河滩的苇尖上,摇晃脑袋,向着流水发出眼中的太息。我的倾慕之情油然再起,不自觉地向靠近,它的太息无疑被我惊扰了,飘然地向对岸飞去,仅在河心作了片刻的停留,还轻轻点水,泛一羽涟漪,给河一个小小的交待。从彼岸到此岸,红蜻蜓没有留恋,它所做的,只是画出一尾温柔的曲线。
若干年后,去山中探幽,初秋时分,彼岸花开得火红,引得我驻足不前。彼岸花据称是冥界的花,《佛经》说:彼岸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彼岸花有让多传说,又因传说,赋予了过重的内容。血红色的彼岸花,实在另类,花开灿烂,叶还深孕在泥这泥土里。花叶两重天,此岸和彼岸,遥不可及。乡中有土语,宁隔千里路,不隔一层板,板指的是棺材板,生死是大事,是最远的距离。彼岸花,花叶相望,可就是隔着一层板?
佛在莲上打坐,清莲濯水而美,佛要普度众生,却拯救不了一朵草木之心,“天花乱缀,地涌金莲”,佛佗不开口,一说话很多花就会向佛佗靠拢。佛法无边,为何和彼岸花叫劲?所有的两岸距离都遥远,到达了,往往又没到达。所以佛才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如此的彼岸花,引人入胜。毕竟都是些俗人,常在河边行走,谁都会湿脚会,会隔岸生发出些念想。朋友若华,一辈子守着一女士的微笑生活,但又如彼岸花,花叶千年不相见。一朵微笑如花,若华守望似叶。叶花两相知,红绿隔两岸。我为若华悲伤,又为一份初心感动。兀自在彼岸花的血红里,读出了奥妙:即使爱情没有结果,彼岸仍会开出盛放的花朵。
佛家说的,似乎不全指爱情。
一位作家说,人到了一定年龄就没了此岸、彼岸的说法,此岸即彼岸,彼岸即此岸,如同青铜器的包浆,内涵藏在岁月里。我对彼岸的认识也在加深,近处的风景亦佳,手边的果实也甜。我喜欢跳起来摘果子的感觉,仍立足于此岸,却把此岸当彼岸,热爱它,脚踏实地增加高度。这山望那高,跑死的不仅是马。
仍在河边,河上的桥一座连着一座,此岸和彼岸连通,有船犁过水面,水鸟奔着波涛,把逐浪的鱼拉上天空,再放下,鱼的彼岸肯定不是高空。我在两岸行走,执意地跨过一座又一座桥,我把此岸和彼岸混淆了,倒有了若干年前红蜻蜓的自在,薄意的翅膀,筛满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