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在尝试给“天才”下一个定义:他们要有足够的天赋、在某一方面有所成就,并且,他所达到的成就要在某一个合适的时间点为世人所知晓。
约翰·纳什无疑是天才。这位真实存在于历史上的著名数学家、经济学家,199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以他名字命名的“纳什均衡”存在于全世界所有经管专业学生的运筹学课本里。
要知道,在我们还在为学不明白运筹学和博弈论抓耳挠腮的时候,同样年纪的纳什已经站在这个学科的最尖端,为找不到新的原创理论而发愁——果然是天才才有的烦恼。
但电影好像并不打算用纳什学术上的成就来表现他的天才。我们看到,电影讲述纳什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学生,成长为事业丰腴、爱情美满的大教授的这段经历,只用了不到三十分钟。
这时候,镜头前的观众开始不约而同地感慨:天才的成长,果然都是顺利且无聊的。
直到纳什被关进精神病院,观众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们都被镜头给骗了!
医生告诉我们,纳什患有精神分裂症,他幻想出来三个人,查尔斯、威廉和玛西。查尔斯是纳什的室友,是个浪子,但十分重义气;玛西是查尔斯的小侄女,活泼可爱;威廉是国防部的官员,他一直委托纳什帮忙破解密码。
起初,纳什不接受这个事实,从他的视角看过去,查尔斯、威廉、玛西,这些都是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人。纳什性格孤僻、不善交际,三个人的陪伴满足了他内心除爱情之外的所有情感渴求。所以,当纳什突然被告知这些人从未存在过,不光他自己不相信,观众也不愿意相信。
谁能想到最后说服观众的是病人自己?
因为纳什发现,一年过去了,小女孩玛西没有长大,这不符合生物逻辑。唯一的解释是,玛西的确是被幻想出来的,而且医生没有说谎,他自己真的患有精神分裂症——这才是纳什最天才的地方,他从幻想中跳脱出来,用理性战胜了精神。
“你也看到,精神分裂症这种梦魇,就是不知道什么是真实的。想象,如果你突然得知你身边最重要的人、地方、以及时刻,不是离开,也不是死亡,而是更糟的,就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么,那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地狱呢?”
之后是漫长的治疗。
电影《美丽心灵》对精神分裂症的描述类似于中国武侠片里常常出现的迷魂阵,被困在阵法里的人面临两种困境,一是不自知,二是出不来。纳什很幸运地战胜了第一重困境,但他的幻想并没有就此消失,查尔斯、威廉、玛西,这三个人总是时不时地冒出来,打扰他的生活。
纳什最初的做法是反抗,在威廉逼迫他为国防部工作时破口大骂,在和查尔斯争吵时大打出手,他还常常惹玛西哭。但他其实是在和空气吵架,出手打人时还会误伤从他身边经过的学生。在一般人看来,他的这些举动俨然就是疯子行为。
纳什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别人带来了麻烦,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选择忽视自己的幻想。他在告别查尔斯时说:“你曾经一直是我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但我不会再跟你说话了。我真的不能了,再见。”
纳什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图书馆里有自己的位置,从上大学开始他就有在窗户玻璃上推导公式的习惯。
于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们常常在图书馆里看见一个奇怪的老头,他徘徊在窗户旁,在玻璃上涂涂写写,偶尔能听见他的自言自语。他还会神经兮兮地盯着书架的角落,仿佛那里蹲着一个小偷。
那三个小偷偷走了纳什的孤僻、高傲、自尊,偷走了他青年时代的意气风发,偷走了他曾引以为豪的所有东西。和精神分裂症抗争的几十年里,纳什身上的棱角逐渐被磨平,这个性格古怪的天才数学家,终于变成了一个行为古怪的普通老头。
我们身边不缺少特立独行的人,但人们似乎更能原谅老年人的古怪。青年时代的纳什觉得,搞好人际关系是比发表原创理论更让人头疼的挑战,老年的纳什却发现,人际交往不过八个字:你问,我答;我说,你听。
当纳什被告知自己即将被授予诺贝尔经济学奖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解释自己的身体状况:“你要明白,我……我是疯的。我服用最新的药物,但我仍然看得见那些不存在的东西。我只是选择了不去理睬他们。就好像一顿心灵快餐,我选择不去纵容某些食欲。比如说我症状的食欲,还有我虚构和想象的食欲。”
不等纳什说完这番话,餐厅里的人们已经纷纷起立,把象征着认可的钢笔放在他面前的桌面上。纳什一时间不知所措,学术成就带给他的荣耀早就消磨在精神疾病日复一日的迫害里。观众和纳什一样,好像都忘了,他曾经还是一个天才。
突然想起一句话:究竟是怎样的结局,才配得上这一路的颠沛流离?诺贝尔奖是为了表彰约翰·纳什突出的学术成就,奥斯卡奖却颁给了他这场艰难的疾病抗争史。
观影结束,当我们再次发问:是什么造就了天才?是天赋、坚持、苦难,还是爱?我想,电影标题已经给出了回答——美丽心灵(A Beautiful Mi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