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本文纯属虚构)
01
子涵原本简单快乐,性格阳光,因时代急速变化,在他不长的人生中,户口本上给他打印出了不同的标签,未婚,已婚,离异。这个有趣又不肯迁就他的时代,用最明了的方式给他留下评语,法定意义上写出他桀骜不羁的个性。世风吹厚了他白净的皮肤,久而久之他将心埋在深处,只为生存跳动。
树木不懂花语,玩石不知水柔,太极招数在晨炼看起来很美。在世不想落伍就得奔跑,不停向前奔跑。子涵他与哥们儿强子,努力着不让自己掉队,带着满身疲惫向前,常与另一位儿时好友吕阳一起喝酒,几杯下肚,醉了,忘了,醒来他们继续赶路,吕阳行注目礼。
不论相隔距离远近与否,时间一久,不易保鲜的事物易腐变质。飞到云层上空,细观东西南北,竟然会模糊成圆圈。仿佛这一阵已经没有规律可寻。时间让美更美,距离让丑愈丑。也许到了暮年心会安静,中年的他们奔忙着,心就是不宁静。
子涵在火车上迷糊着,让挂念他的朋友、家人,还有那些忘不掉他的人儿去品着人生,都是些又甜又酸还涩的味道。人生的秋季来了,子涵穿着一身旅行套装,在去南方的路上。五十岁左右的他,岁月在他脑门刻上了几道皱纹。他带着说不清楚的情绪,又奔向了那个记录着他几年成长的小城市。
遥想当年,在那流水潺潺小河边,他遇见了穿着白色长裙的雨燕。在平淡无奇的流年里,雨燕可好?他认识她二十多年了,三年交往后匆匆一别。往后还断了联系,音讯全无,只知道那时二十几岁的她到深圳打工去了。也许这就是子涵生命里常态。那之后还偶遇了米雪、寒梅……但雨燕一直幽居在他心里。她养的那条金毛还活着吗?狗命短暂,想必已经化成灰尘。想着想着,他久干的眼睛有些潮湿,向着那个方向去,心开始温热起来。
窗外,青山绿水依然,与从前比火车已经换成了动车,速度之快难以预料。相隔遥远的人儿,从前是无尽的盼望,现在则需要隐藏欲望,不让心迹流露太多。去哪里都越来越容易了,真去了却不知究竟。子涵非常矛盾,愿意流浪又希望有归宿。
在南方支教那三年,子涵看起来后生可畏,深得校长喜欢。再遇见雨燕,校长的女儿,深深被她如梦如幻琵琶声迷惑。冰雪聪明的女子,让子涵忘了城市,忘了家庭,背地里频频与雨燕约会。为了雨燕,三年魂不守舍,怠慢前妻。回到大城市后,距离与现实让他淡忘了迷恋他的雨燕。再次落入城市快节奏后,让他感到这又像一场迷雾,误入梦境,而宁静无法再回到生活里,结局是陪了夫人又折兵。这日子得继续赶路,一直到路的尽头。
02
火车一路往南开去。火车早发夕至已成常态,城市间人来人往,只顾风雨兼程,载着他们去想去的地方,等无趣后再往回赶。远方的风景留着一路怀想,仿佛那些再平凡不过的风景也珍贵起来。
夜里十一点,朦胧中子涵手机响起。他迷迷糊糊接起电话,听到对方哽咽的声音。
“子涵,强子去死了,三天下葬。你能不能赶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强子死了?不是说做一小手术吗?昨天我还在他病房。他看起来疲惫点,但还正常啊!不就等着大夫给做手术吗?咋突然间就过世了!”
这电话将子涵由半梦中惊醒,令他再无睡意。来电话的是他哥们儿吕阳,儿时三个好朋友之一,包括强子。儿时有许多玩伴,一路慢慢离别,等到高中还在一个学校,就剩下他们仨。滑雪场上留着他们身影,山峰上留着他们欢笑声,烧烤、啤酒,无数次他们一起吃喝到半夜,直到各自取妻生子,也前后脚的时间。
“确实是出乎所有人意外,尤其他家人难以接受。他现在已经在停尸房冷冻了,强子她媳妇哭晕过去几次。真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太惨了。”
“他病情急转的原因是啥?”
“强子今早突发病毒感染,高烧不止。经医生抢救无效,下午四点多心脏在高烧中衰竭而死。”
子涵听到这里,感到后背一阵冷风吹起,心隐隐作痛,仿佛他自己也得了心血管疾病,感到身体浑身上下发冷,刚才那点暖意顿失。
“回,一定回,我要送他最后一程。”
“好!我先在那边忙着,后天一早见。”
说完,双方挂了电话。此刻子涵脑子里全是强子信息。
他们三人中,数强子最有出息。家庭和睦,一路顺风顺水,官位高,主管业务多。每月他在管辖日用品销售各地奔波,在家时间不到四分之一。管理好远方的市场,降住远方的部下,控制远方的地盘,仿佛机会永远在远方。这就需要他日夜兼程,不顾一切去打造他的梦想。
03
“强子,你总算是找到时间休息一下了。今天我过来看看你,明天我要到南方去几天,你要在医院里完全恢复好再出院,等我回来一起喝喝酒。”
强子忆起昨天见面还那样清晰。强子穿着条纹病服,看上去一脸疲惫,多肉的脸,色泽暗红。他头发已经秃了一半,眼镜很厚,腰粗肚圆,只眼睛露出洞察力。
“是啊,一直想把这搭桥手术做了,无奈杂事缠身。好在也不打紧,就挺到今天。女儿马上就要出国读书了,工作上需要再坚持几年,等给她攒够学费,我也该退到二线了。你知道的,管理销售业务三年来,意味着三年没日没夜的奔波。真正感到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离战场的味道。”
“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啊,只有身体才是自己的。”
“谁不知道呢?自己也知道身体有些吃不消了,但不跑又如何?就是不甘心,几个副手还盯着这个位置,一点闪失都不能发生,只有继续拼了。这不开学了,需求有一个短暂的疲软期,就放心住院,多休息几天。”
“我们这把年龄,说起来潇洒,细品起来就可怜了。上有老下有小,野心还没有放下,年龄已经不饶人。对对,再搏几年不成也就甘心了。”
子涵由衷感概,说完这些还是劝了强子几句,脸上挤出笑意。
“你住院期间,该放手也要放手,待恢复好了再继续哈。”
“上了手术台就由不得自己了,听天由命吧。”
“放心吧,现在医疗水平这样高超,根本就没有必要担心,过几日你又可以跑步了。”
强子看上去诙谐起来,脸色多了喜悦情绪,仿佛看到了自己又生龙活虎在工作岗位上。
强子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强子,便开始端详他。子涵身体骨保持良好,依然精神抖擞,虽然婚姻败于七年之痒,但健谈不变,彻头彻尾完美主义者。中年男子多有几层脂肪,子涵大约旅游时间多,看上去并无多余油脂,匀称,只他脑门儿上几道抬头皱纹,与他身材显得有些不相配。
“子涵,你前妻也来看过我。她在这层楼上,领着一群白衣小天使,还那样让同龄人羡慕,风韵犹存。看你瞎折腾,也没个正式的女朋友,不如约起坐坐。老伴老伴,老来需要有伴,这日子才像日子。”
“强子,打住,这都第几次提这事了。破镜难圆?真应了那句话,相见不如怀念。留着那些美好当作回忆吧。”
“你小子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有你好受的。”
强子半生气半开玩笑提醒子涵。他一晃再晃,离婚时儿子十岁,现在儿子都快有女朋友了吧?儿子与前妻亲,子涵这爸爸当的不称职,除了钱上没有亏待他,其他就一个字“亏”。他们日常联系极少,除非重大问题,他们基本零沟通。
子涵与强子闲聊约莫半小时后,强子又露出疲惫状态,子涵便起身与他道别离去。不曾想到那竟然是最后一别,最后一次拥抱、握手。强子的生命像风一样从他身旁溜走,消失的无影无踪。
04
子涵由于在支教时与雨燕一场狂恋,直到他回到城市后,折腾到离婚收场。因为这事,他被调离机械设计岗位,到行政办公室工作,迎来送往,参与组织公司上各种活动。他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十五年。五年前他感到自己积攒的人脉关系和经验差不多了,于是买断工龄单干,把自己的旅游公司干得有声有色。
子涵常亲自带团,在国内、国外转,他们仨远不如五年前那样频繁聚会,加上强子常年出差,只大节日前后得空一起喝上几杯。每次聚会就是他们彻底轻松的时候。说起过去清晰可见,有着这样、那样难忘记忆,反而不知道如何归纳近期林林总总。新生事物层出不穷,或被动或主动跟着洪流翻滚。中年的他们虽然不是款爷,但钱已经不是大问题,如何更上一层却像魔鬼附身,催命的符。
子涵忙,强子累,吕阳按部就班。他们仨数吕阳显得年轻,看上去比同龄子涵年轻几岁。长他们倆一岁的强子,面容看上去显老。吕阳那天看着强子媳妇抱着强子冰冷身体,媳妇悲泣,逝者面容沧桑,那画面让人泪流满面,不忍看。
吕阳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中学教语文,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盼着升学率不断提高,对得起望子成龙的家长。简单有规律的生活,让他保持着学究气。加上在学校教数学的老婆体贴,儿子在名校读研,虽然不及强子家富裕,吕阳很满足,也高兴自己比子涵还多一个老婆。
夜里,子涵在火车上不能入睡,突发事件让他深虑未来。今天强子走了,他更加羡慕吕阳,把日子过成采菊东篱下。何时自己才有娇妻相伴?可一想起前妻举起菜刀,疯狂追逐自己,至今让他不敢踏入婚姻殿堂。一个温婉的女子,历经十年婚姻,由小猫变了老虎。她在绝望中爆发出野性,轻则毁物,重则同归于尽。子涵选择了不停恋爱,这让他感到自在逍遥。他在佳节来临会偶感亲情缺失,而在公开场合表现出来,正经一位钻石王老五。
“大叔,快起来,火车要到站了。”
火车硬卧车厢里,一个高中模样女孩子冲着他嚷嚷。
“哦,我这刚眯着就要到站了。谢谢小姑娘!”
子涵骄傲的心,每一次听到类似“大叔、大爷”这样的称呼,心惊到无语,脑子瞬间短暂空白。岁月无情,唯有只争朝夕。数数风流人物,有自己吗?数得出的是花白头发。唯有暗自努力是最后明知选择。
耀眼的太阳如约升起,今天在这小城市里,留给子涵的时间并不多了。明天一早要赶去参加强子的葬礼,今天中午就必须往回返。无巧不成书,天意这样,子涵无奈。这么短的时间,只能去那梅岭小桥,回忆与雨燕一起游船、放花灯的情景。
05
秋天小城真美,树挂上微黄,点缀微红,在小溪流水两岸攀比欢快,远山在晨雾里隐约可见。梅林小桥景色宜人,这是小城市游玩之地,划船、放花灯、喝茶、古街、小吃……一应俱全。
子涵下了火车,打车去梅林小桥,一路过去用了半个多小时。今天非节假日,又是一大早,还没有到熙熙攘攘的时候。他站在那座石拱桥上,向着太阳升起的东边望去。灰瓦白墙,花草簇拥,青石地面,宁静祥和,这久远的感觉又回到了此刻他心里。当初来到这里时,这感觉让他喜爱无比,这山这水,那雨燕那小狗。
远处一艘小船缓缓驶来,穿过一座又一座石拱桥。带草帽的船家,不停的摇动船桨,一曲“春江花月夜”琵琶声由远而近飘来。多么熟悉的琵琶声,像由雨燕手指轻轻弹出,只是听曲他不知那船上弹琴人是谁。他点上一支纸烟,在烟雾里现实与梦想缠在一起。
脚边一阵喘气声,子涵一低头,见一金毛在那里望着他,好像似曾相识。是雨燕的金马狗?他有些激动了,睁大刚才眯起来的眼睛。
“旺崽,旺崽,过来!”
他记起雨燕金毛的名字,试着叫它。只见那金毛,竟然乖乖靠近子涵,让子涵用手抚摸和搂抱,与他玩耍。
“旺崽,旺崽,回来!”
大约过来十分钟,就听桥头那边传来呼叫声。金毛的眼睛传递着它要离去,子涵也往那个方向看。一位茶馆服务员打扮的女子在叫金毛。金毛看看子涵,转头看看那女子,反复几次,还是挣脱子涵的手臂跑走了。
子涵看着金毛与那女子走入小桥边不远的茶馆,心又一次落入空无,再看时间不多了,匆匆走下石拱桥,出租车带着他离开梅岭小桥。何时再来?一定到那茶馆坐坐。
雨燕是这家茶馆的老板。由深圳服装买卖到批发服装买卖,十几年也积攒了些财力,就在她与子涵常约会的这座石拱桥边开了茶馆。今天一早准备营业时,她像平常一样往店铺外一看,一眼认出子涵站在那石拱桥上,她被惊吓到不能言语。于是她决定放出的金毛,其实是金毛的狗儿子,让它去与子涵问个好。她退到茶馆的窗户后面,一直眼泪汪汪看着子涵,直到他消失在出租车里。等金毛回来,她抱着金毛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