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外出,在飞机上读完了《维梅尔的帽子》,这是卜正民教授前些年写的又一本好看的小书。
读到精彩之处不免出神,想起几位博士好友。读博到后来,生活是难免有些窘迫的。在北美,读中国史和西方文学的博士平均要七八年才能拿下学历,接下来找工作也未必顺心。
然而用心读书的人,思想的妙意难以隐藏,不过这种美妙藏在卑微朴实的身影里,未必世人皆知。
我心心念的这几个朋友,跟他们谈话总是舒畅。读到维梅尔,让我忍不住想念。
卜正民笔下的维梅尔,是一位艺术史上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画家。多亏有卜正民这样好的历史学家发现了维梅尔,写下他所生活的多变而富饶的时代。
谁是维梅尔?
他生活在17世纪一个安静的荷兰小镇,没有离开过家乡。作了一辈子室内画,共有35幅画作存世。他死后这些画都被出售或拍卖,源源不断的运送到其他地方。来自曼哈顿和柏林的收藏者和鉴赏家都是维梅尔的忠实收藏者。
但维梅尔本人一生坎坷。他的童年在他父亲开的小旅馆里度过,成年后经济上也无法支撑独立的家庭,大半时间住在他继母的房子里,从未拥有自己的房产。在继母家中他每日在二楼作画,楼下永远有一群孩子需要他照料。
他和他的妻子亲手埋葬过四个未成年的孩子,有11个孩子最终长成年。他在43岁时突然死去,临死前他债台高筑,艺术灵感的源泉也已枯竭,没给家人留下什么有价值的遗物。
这就是维梅尔,生前默默无闻、还有点倒霉的画家。
其实很多做成事业成就的人,都没有我们世俗理解的幸福。但这不能消减他们存在的价值,他们甚至在有生之年都不曾摆脱生活的牢笼。
如今名声赫赫的汉学家卜正民,他的研究生时代曾在荷兰游学。一场大雨让他被迫滞留在台夫特小镇,于是有机会访问当地美术馆,无意中邂逅了维梅尔的作品。
我猜想只有历史学家才能看穿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落魄画家,他的画里没有来得及叙说的故事。
卜正民透过维梅尔的画作,重新解析欧洲大航海时代开启后世界的扩张对现代世界的意义。书中记录的很多事实,穿针引线,在时空间跳跃回转,这种独特的史观足够安抚我度过两个安宁的午后。
不过,最触动我的还是卜正民对微观社会一种禅意的描绘,特别是大航海时代成千上万普通水手的命运。
15世纪欧洲的航海发现,开启了欧洲与世界其他文明交往的新时代。随后几百年间东西方文明的川流不息。交流的初始是水手用生命换得的。
年轻的水手在17世纪客死他乡并非流放,而是达到所希望的世界里。最终的归宿,不是家乡,而是天堂。
17世纪主宰东西方的激情,是航行在连接东西海域的未知通道,是通过浩瀚大海接触别样的文明知识。这样的代价,与其说是英雄式的征途,不如说是不同文明之间交织触碰不可逾越的距离。
水手用自己的出生地作抵押,换得个人的理想世界。这正是17世纪的不羁灵魂燃烧的熊熊火焰。当然,我们不要忘记这种文明碰撞的个人代价:17世纪近40万的水手,大多是没有建立家庭的青年男性,他们中只有不到一半人最终回到家乡,剩下的不是客死他乡就是在命丧海上。
伟大和悸动的激情所带来的混乱和错位,搅动了东西方两个世界的人。从此以后,非西方的世界变成了欧洲的原料仓库、政治傀儡和技术乞丐,非西方民族的宗教、艺术、文学和社会结构、政治制度开始与封闭的欧洲大陆发生互动。
从世界史的角度,《维梅尔的帽子》并不单纯是一部东西方世界的商业贸易史,世界经济的出现、扩及全球的国际体系,为世界上更多国家提供了更多选择、更宽广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