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7日下午,我身负简单的行李,冒着空中飘零的细雨,一路步行来到重庆北站,足足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抵达重庆北站时被雨水淋个半透,但却汗流浃背,毕竟时值夏日。我心里清楚这举动完全是为了宣泄心中的忧愤赌气而为。 接下来,我一直在车站等着,天快黑时终于踏上了开往故里方向的动车。返回故里原本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但我的心情却沉甸甸的,提不起一点兴致来,沉重得近乎麻木。晚上11点半,列车抵达西安北站,我一下车就急匆匆地离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七拐八拐地来到车站南广场。此时已过凌晨,逼人的热浪和聒耳的嘈杂早已消失在这座城市上方的黑暗中,宽阔的广场上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四周冷冷清清反让我的心情好了许多。我老家在西安市的一个郊县,由市区赶回老家还得坐将近两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因此我寻思着先找个旅馆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再回家,于是就朝北站南广场前面的元朔路走去,希望顺着这条大路走下去能找到一家便宜的路边旅店。
“哥,住店吗?咱自家开的旅馆,又干净又便宜,住一晚才八十块钱,机动三轮免费接送,要不你先过去看一下,咋样?”
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开一辆机动三轮车凑到我前面,停车后操一口西安话问我,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白色体恤和深色长裤,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肤色我看不真切,我猜想应该是红润的那种,说话声音浑厚,透着亲切、坦诚,却又含一屡羞涩。
我朝他一笑,开玩笑的说了句:“好哇!不过我没钱。”
眼前这位男子先是一愣,随后也笑道:“好我的哥呢,没钱照样住。来!上车,要不了几分钟就能到。”
我二话没说上了那男子的机动三轮车,顺手把行李箱放在身旁,然后递给他一根烟。
“不,不,还是抽我的吧。”他朝我摆摆手,接着从衣袋里摸出一包烟,取出一支递给我,然后用打火机给我点上,最后把烟盒装回衣袋里,他自己没抽。 他拿烟、用打火机的动作有点生硬,我估摸着他带香烟的目的不是自己抽,而是用来招揽顾客的,因此就心安理得地抽起来。
他“通、通”两声把三轮车再次发动起来,然后驮着我沿元朔路向东驾去。
我俩路上东一句西一句随便地交谈起来,从交谈中我得知他家原是西安火车北站一带的农户,多年前搞开发,他成了搬迁户,后来得到拆迁补偿款和安置住房。而后,这片远离市区靠近渭河的地方也慢慢地融入到了大都市的怀抱,原来的农户住房已不见踪影,大片农田和林木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到处可见的高楼大厦、宽广的马路、葱翠碧绿的绿化带和璀璨的灯光夜景,再数年之后,变成了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富丽繁华的国家级中心城市的枢纽地带之一。那些拥有不菲搬迁补偿款和充足住房的原住居民,就各尽其能、各找门路,做起了诸如开餐厅、办超市、搞运输、批发果蔬、经营旅馆等行业,他们的生活也因此发生了历史性的实质性的变化。
三轮车奔驰在灯光昏暗冷冷清清的大路上,发出浑厚的“突突”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响亮,好像一头巨兽在宣泄心中压抑已久的懑愤。 我想,在热闹繁华的大都市里,机动三轮车的形象似乎已越来越不入眼,总让人把它们与“苦力”、“便宜”、“横冲直撞”等字眼联系起来,作为一种代步交通工具,不仅不能像上档次的小汽车一样充当主人的炫耀品,反而稍有不慎可能会给主人带来麻烦,但话说回来,它们经济、方便、实惠的特质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倘若机动三轮车能像人一样有灵气和自尊心的话,就会感到委屈懑愤,在半夜三更人不多的时候发泄发泄是情有可原的,只不过与他们的“同族兄弟”电动三轮车相比较,少了环保这一说,但在“动力强劲”和“拉风气势”方面还是略胜一筹。
三轮车很快开到一个大门朝西的居民区前。这位男子减慢车速,然后从大门口一条狭窄的人行通道小心翼翼地把车开进小区,然后七拧八拐,最终把车停在一栋居民楼下。他客气地招呼我下车,然后不用分说拎起我的行李箱,快步走在前面给我带路。 楼底过道灯光很暗,他一付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停地对我说“慢点,慢点”,生怕陌生环境会给我带来一丝不快,甚或担心昏暗中有什么东西会挡住我、碰到我或者把我绊倒。我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很快上到五楼,最终来到一个灯光明亮的走廊。我抬眼一看,东西走向的走廊约二十米长,南北两边各有三、四间客房,走廊白色墙壁上挂有几幅带玻璃框的风景画,沿地面墙角放有几个大花盆。他推开走廊南侧的一间客房,我跟在他身后走进去。这间客房不大,一张双人床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一大半面积,床单、被罩洁白清爽、铺叠整齐。一面小窗户紧挨着双人床,挂着一付厚厚的深色窗帘。与双人床相隔不到半米,顺墙摆放有一张木质的半新半旧的小柜,柜上有一台小电视机和一部红色电话机。 他把一位中年妇女(可能是他的家属)叫到房间里来给我做了住房登记,然后向我简单介绍了房间里的用品用具,说完顺手用遥控器打开了床头上方墙壁上的空调,随着空调器发出的嘶嘶声,强劲的冷气扑面而来,房间里马上凉爽起来,小房间配大空调,很实在的。他又带我看了看门外走廊上的公用饮水机和隔壁的盥洗间,然后告诉我如需帮忙可随时找对面值班室里的人,就是刚才登记住房的那位中年妇女。 他离开前问我明早几点出发,去什么地方,说他可以开车准时送我去附近最方便乘车的车站,并说除了火车北站,附近的公交汽车站和地铁站他也了然于心,果不其然,当我说出我要去的地方后,他马上告诉我该从哪几个公交车站上车,最终还替我做了最佳选择。
第二天七点半左右,我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哥,该起床了,我已在楼下等你。”
十分钟过后,我来到楼下,他正在仔细地检查他那辆三轮车,一看见我马上打招呼。天已大亮,我这时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很大的居民区,居民区里的商店和摊点已开始营业,早起的人们有的在空旷处晨练,有的在摊点吃早点,有的在街市店铺转悠,但更多人已经开始为生活而忙碌走动……
三轮车很快开出出来,不大一会儿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公共汽车站。
“哥,你等会儿就从这儿坐车,到钟楼然后换乘XX路就可到达长途汽车站。”他停下车说道。
我走下车,正准备道谢,听见他继续说道:“如有机会,你就再来看一看老弟。”他说这句话的声音有点小,脸上洋溢着腼腆的笑容。
我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回答道:“好,一定一定。” 心里却在想:茫茫人海,烦躁的大都市,一切瞬息万变,再次相见何谈容易?
一辆公交车开过来。
“上车吧,哥,一路顺风! ”他向我最后道别。
车开动了,我隔车窗朝外望去,看见他站在三轮车旁他向我挥手,越来越远……
我回头拿出一张纸片,默默地看着。
纸片上写着:“美雅欣居商务宾馆,长乐东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