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照例是摆到外面吃。六七点钟的光景,太阳还未落尽,几抹晚霞的余晖垂在柳树梢上。
一头老水牛在池塘边慢悠悠地飲水。听老人们讲水牛有两个肚子,这时刻它的草肚子鼓鼓地撑着,另一边的水肚子也快滚圆了。
有几只鸡还散着不肯上歇(回笼),我抓了把稻洒在空地上,它们立即小跑着围拢来。从屋里搬来矮木几,支在葡萄树下面,几张洋槐树椅子刚一放定,菜就陆续上了桌。
撤去碗筷,月光便穿过葡萄藤,清清凉凉地洒在矮几上。我们伴着月光做作业,写得乏了,抬手扯一串葡萄褪皮就吃。
这棵葡萄树在种下的第二个年头就结了果,数一数,满满有一百来串,个头跟李子差不多大小。
开始是翡翠色,吃下去有点酸,慢慢变成熟田黄,口感才好起来,最后晒成玛瑙般的颜色,汁液从葡萄蒂那里渗出来,连带葡萄皮摸着都是粘粘的。
葡萄藤攀着墙根往屋脊上爬,在中间隆起一个洞。白天,来来往往的过人,晚上,大人就拿起蒲扇在底下拉家常。
我童年时期的很多故事都是从这里听来的。那时候的夏夜,大人们常跟我们讲,只要是未满十二岁的小孩,在农历七月初七的晚上,守在葡萄树下面,就可以偷听到牛郎织女相会时地哭声。
可那时,我们却不信他们的话,因他们常哄骗我们,说我们是从树丫上掉下来的,从泥坑里钻出来的,总是晦涩地逗我们。
等到某天真想听的时候,却过了年龄,趴在葡萄根下使劲地竖起耳朵,却只听得见叶子被风吹过地沙沙声了。
月亮升到了榆树丫上,天上稀稀拉拉地缀了一些星星,草丛里有点点的光现出来,我们收拾好作业,去捉萤火虫。
寻常都是徒手去抓,追着萤火虫在草丛里跑,有时候也不消去追逐,只需要坐下来慢慢等,总有萤火虫喜欢落在葡萄藤上,轻轻一拨,便能逮到几只。
天气热的晚上,大家还喜欢爬到楼顶去,铺一张席子睡觉。
有时候远近几家大人就在楼顶扯开嗓子聊起了闲话,而我们这些孩子就比赛数星星玩。
我曾经数过最多的一次星星,有一千多颗,后面怎么也数不来,天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从左边数,从右边数,前数后数都对不上,而且这颗刚数完,旁边又冒出来一颗,刚想数那一颗,它随即就模糊不见了。
况且还不能用手指着数,因为不小心指到月亮,月亮等你睡着了以后就会把小孩的耳朵割伤,当然这些都是大人们跟我们讲的。
不过即使不小心指到它也不要慌张,只消把指月亮的那根手指放进嘴巴里咬一下就没事了。
这样迫使我们在数星星时就特别认真,不敢马虎一点。
仲夏的夜晚,不时有流星拖着尾巴出来捣乱,就得重新再数一遍了。那时不兴对着流星许愿,让我空留了许多遗憾。
过路的行人惊扰了路边正溜达地小狗,它呼朋引伴地使得整个村子的狗都遥相呼应,连成一片地叫嚷。
月亮升到了中天上,几户人家也零星地灭了灯,西边池塘里的水波漾过来,闪成一条条线,像极了天上的银河。
远处看去,这白的水,黑的土,在夜里格外的静默。
妈妈手里的蒲扇还在给我们摇着,使星空也晃晃悠悠地转着,心里数着星星,慢慢眼睛也跟着合上了。
故乡的仲夏夜,一场又一场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