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门门
村东边,有着一颗树,槐树。它歪着“脖子”,有些年头。皮干裂着,张着口子。腰板还是直愣愣的挺着,展示着“傲人”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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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村长和几个“遗老”商议着,要把这棵老槐树给“杀”了,“以命抵命”。村长已经拍了板,估摸着,今天就是这棵老槐树的死期。
果不其然,今天下午村东边老槐树下围满了人,都是来见证“杀人凶手”伏法这一伟大时刻。
其中最显眼,最令人关注的就是老三叔,老槐树“抵得命”,就是他媳妇三婆的命。
一周前,三婆死了,被歪脖子老槐树“杀死”的,一根麻绳,把她在老槐树歪脖子处悬挂着。第一个目击者也不知道是谁,等我去的时候,已经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了。
所幸的是,三婆已经被放置在那阴凉处,身下垫着凉席,有些残破。面上盖着毛巾,花色的,隐约泛着黑。脖颈处的勒痕直观可见,都成了乌紫色,死相应该是极为难看。
村里的老学究曾经说道过,上吊勒死的人,脖颈处血液不畅,气管压迫氧气匮乏,从而导致面部表情是狰狞的,脸色煞白,眼睛突兀。想着都觉得瘆人的慌。
我也不敢凑的太近,害怕的缘故。
三婆身子旁,老三叔的眼泪倒是一把接着一把甩开,鼻涕也混在其中,活生生一个泪人模样。周遭的人看着,眼睛也泛起泪光,纷纷夸老三叔重情义,不枉夫妻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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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看着这情景,我可能也会感动,但是我没有。不是我冷血绝情,可能是我知道的稍微多一点的缘故。
老三叔这人暴脾气,鞭炮一样,一点就炸。好赌,好酒,至于是否好嫖,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三婆也不漂亮,他经常去县城逛。没了个工作,家里都三婆一个撑着,那光景过的,“破败”不堪。
村里人大多都认为那是三婆自作自受,谁让她是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呢!活该。
每每我见到三婆的时候,她的身上免不了是青一块紫一块,大概又是被老三叔打了。脸上倒没有伤痕,看来老三叔也算是个“聪明人”,知道哪能打,哪不能打。
有次我是在看不下去了,拉着三婆去找老三叔理论,说他家暴是违法的,指责了他一顿。他却理直气壮的说:我媳妇想打就打,别人管不着。你个妮子家的,啥都掺和,以后还能找到婆家吗?
我真肺都要气炸了,拿出手机要报警,硬生生的被三婆拦下了。
“妮儿呀,别报警,都是我的错,没能给你老三叔生个仔。错都怪我。别报警,别让警察把你老三叔抓了去。”三婆已经涕不成声,我鼻子一酸,心软了下来。指责了老三叔几句,我转身离开了。三婆这种被“命运”安排的女人,注定是要遭受苦难的。
-03-
我听我阿妈说,小时候三婆待我像亲生娃儿,还给我母乳吃,不过这些我的印象中确实没有,也许那时小,记不住事。村里人都说三婆是不会“下蛋的母鸡”,那三婆哪来得母乳?要么是阿妈说了谎,要么就是村里人说谎,不过我更信阿妈的话。
到后来记事了,三婆在我的印象中就是挨打,受气,原来的光鲜亮丽的容貌,被这无情的岁月划刻着。“母鸡不下蛋”可能是她最大的耻辱,断了老三叔家的香火,这让她一辈子在村子里提不起头。
离婚,估计她没想过,也不敢想。因为她不懂,自小被灌输着三纲五常,它在她心中根深蒂固了。这就是规矩,谁不遵守,必然遭受“惩罚”。她活的地方,都是被别人提前给她画好的圈圈里,倘若离婚,这就是一件天大的事,是要遭“上天惩罚”的。
那天当午,骄阳似火。周围的一切都贴上了发烫的标签,空气都开始沸腾了。周遭“看戏”的人如同搞了个日光浴,同时蒸着桑拿,很是享受。三婆就这样静静的躺着,等待着那凉爽的“水晶棺”的到来。
那棺也算得有些“体贴”,应该是钱的缘故吧。没了钱,发了臭,恐怕都不会来的。不多时,棺便已到达,三婆可算得有了清凉之感,可惜她再也没能体会到了。
-04-
人们在抬着三婆入水晶棺的时候,一阵热浪袭来,吹落了那蒙着三婆脸上的毛巾。我那心里预判丑陋狰狞的脸庞并没有出现,她的脸色很平静,安详。除了煞白之外,没有任何痛苦之色。难道老学究骗了我?这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我真切的看到三婆的脸上很平静。
三婆走了,平静的面容下,大概是自我解脱的安然。自此,她便只活在别人的记忆里,只活在自己的“睡梦中”。
那老三叔的“表演”我只觉得可笑,除了那留下的泪水有着咸味和“十分邋遢”的鼻涕外,其它的都差强人意。可能是我道行太浅,没能理解这“肮脏”的“人情世故”吧。
第二天,三婆就被埋了。村里有些“道行”的老人说,“不下蛋的母鸡”两天内必须埋掉,不然会克死夫家。这种没有任何依据的话,却让大部分人深信不疑。三婆就这样埋掉了,两天内不埋,“犯冲”,“克夫”。没人愿意冒这个风险,搁谁应该感到膈应吧。
那有些“道行”的“遗老”的话,没人愿意去考究,对于错,又有什么意义?随它去吧。以至于三婆连坟都没有,无子嗣的女人,就没了根,没有资格入祠堂,更没有资格立坟。仅用一根白布条,拴在树上,也算有了表示。
至于以后老三叔死了,那当然是要入祠堂,立坟。因为啥?因为三婆是女人,而且是个不会“下蛋”的女人。祠堂是夫家的姓,一切都似乎是理所应当。
-05-
伐木工肩扛砍刀,肚子腆着,晃悠悠的走到了老槐树跟前。
“住手,让我来。”只听得一声大喊,老三叔发了疯似的,一把夺过伐木工的砍刀,恶狠狠的朝着老槐树砍去,若这槐树真的是人的话,估计早都血肉模糊了。
砍,使劲呀。老三你特么行不行。周围的人看得都牙痒痒。这树还算坚挺,老三叔一时没能奈何了它。他又去刨拾着伐木工的看门家伙——电锯。
伐木工有点吓懵了,他不敢上去阻拦,担心被老三叔给伤了,就任由着他去闹。
老三叔把电锯开关的那根绳猛的一拉,像“放屁”的声音便叫了起来,他提溜着电锯,对着老槐树的根部送去。钢铁和木质互相碰撞的声音,时而尖锐,时而粗犷,时而深沉,时而嘹亮。
片刻,在老三叔的“主刀”下,人们的绳子牵引辅助,老槐树终于低下了那“高傲”的头。它重重的砸在了土地上,扬起了一片尘土,同时也赢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好,砍的好。”
“老三不错,有爷们的样子。”
……
“掌声”和喝彩声持续了很久才渐渐平息了下来。老三叔撇了撇嘴,叼着一支烟,露出满口的黄牙,得意的朝着赌场的地方去了。黄昏的残阳下,他身影被拖得老长老长,真真切切的一个刽子手模样。
这个悬挂着哀怨魂灵的“凶手”终于伏法了。随着夜幕悄然来临,周围的一切,慢慢归于宁静,村子又恢复如初的模样。也是,仅仅少了一棵老槐树而已,能有多大的影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