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很少离开过自己生活的土地,六十几年依然如此。
乡村土地有母亲苦心经营的农作物:土豆、白菜、高粱、红薯、花生,尽有尽有。在这日出而作,抛洒汗水,贫瘠的土地里,母亲为了一家人的生活,辛勤地操劳了大半辈子。
如今,母亲已经老了。脸上的皱纹,是岁月遗留的痕迹。土地里纵横的沟壑也悄然爬上了母亲的额头。满头的银发,是时间染就的白霜,丝丝缕缕间夹杂辛劳的光芒。
在如梭的时光里,我们都已经长大,母亲已然没有体力再去经营山间河畔的土地了,但她依然把老屋的土地周围经营得春意盎然。
母亲没有读过书,却把我们兄弟送上了大学的校门,母亲过的是贫瘠的日子,但却把日子过得很透彻。屋前桃李林立,青翠葱郁,桃树、梨树、枣树等林木随处可见,还有栀子花、刺玫花、菊花点缀其间。最惹眼的莫过于栽种在院子中的几株茂盛的月季花,一年四季吐露出诱人的芬芳。用石头精心垒建的围墙里,种满了白菜、包菜、大蒜、生姜、韭葱等蔬菜,成垄成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老屋是独家独户的院落,离邻里有一定距离,相对寂静。母亲就饲养了狗、猫、鸡等家畜家禽,这些小动物一天到晚围着母亲后面转,到也热热闹闹。
母亲要打理好这些却并不容易,常常是日出而作,深更夜半,邻里都睡了她还一个人在门前灯光下忙碌。
有一次,为母亲挑手上的刺,握着她粗糙的手,我的眼睛隐隐发酸。厚厚的灰黑的指头上全覆盖了一层老茧,还常伴有冬日里冻裂的痕迹。母亲,就是用这双笨拙而不起眼的手,养育了我们三兄妹,为我们撑起一片天空。
记得还是刚上初中那会儿,母亲每天起早贪黑地和父亲到离家几里路的竹梨湾抢收水稻,希望赶在季节前再抢种一季水稻,好填饱正在长身体的我们兄妹三个。可是天不遂人愿,遭遇几十年不遇的暴雨,一个多月没晴过天,水稻全部泡在水下来不及收割。母亲为此黯然神伤,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好几岁。没有办法,年长的大姐不得不辍学回家,与父母一起上山劳动,以弥补家庭劳力的不足。母亲的苦她从来不挂在脸上,也不向正在上学的我们诉说。我们深知母亲的心事,不仅学习更加刻苦,而且省吃俭用,尽量地为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等我们相继毕业,母亲也老了,为了弥补我们对母亲的亏欠,我和弟弟商量接母亲到城市里住住。但老了的母亲坚持要待在乡下,坚守着属于她自己的土地。
几洼薄地,门前屋后,她依然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年四季,泛着庄稼蓬勃的生命力。不过,母亲也会念叨:“过几年等你们的日子都过宽裕了,我再到城里去走走,见见大世面。”去年,我房子装修好了就把母亲接到城里小住了几日,她总是坐立不安,埋怨说:“天天玩多腻啊,手里又没活儿做,老打瞌睡,还不如回乡下的好。”看着我们每天到菜场里买菜吃,她又喃喃自语:“哎,城里什么都得花钱,菜也没有刚从地里摘来的新鲜,还死贵……”母亲回家了,还常在电话里跟我们唠叨:“可惜你们离家太远了,家里那么多新鲜的菜呀,吃不完都烂在地里了。”母亲的心情其实我完全理解,她是怕我多花钱,担心我们买房子欠下的债没还呢。
现在,隔三差五地我都要打电话回家,问一问老人们的身体状况,叮嘱母亲地不要种得太多,要注意身体,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是儿女们最大的心愿。每次打电话,母亲的话也越来越多,家长里短事无巨细地说过不停,隔壁刘家的狗又下崽了,李家的猫淹死了,老王家娶了一个漂亮贤惠的儿媳妇,一说就是大半天。其实,我心里全明白,她就是想与我多说说话,而我又何尝不想多听听母亲的声音呢。古语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是啊!真想找个机会多待在母亲身边一些时日,与她唠唠家常。
可是,母亲的土地在乡下,她不习惯城里热闹“无聊”的生活。乡下有她惦记的一草一木,一鸡一狗,还有她劳作了大半辈子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