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庄饭店已经不叫德庄饭店了,现在它叫作名流会所,艾苦苦看着霓虹灯勾勒出的这四个大字时失落无比。门口的保安充满敌意地看着他,艾苦苦突然觉得奶奶对德庄饭店念念不忘是个错误,艾苦苦回敬了保安一个白眼后转身离开。天上的月亮真圆,幸好月亮不会被人挂上一圈一圈的霓虹灯,这样对月亮念念不忘的人抬头就能看见一个真正的月亮。
艾苦苦最终决定留在一个回民小饭馆工作,因为只有这一家小饭馆愿意收留他这样一个未成年人。据说招收童工是一种违法的行为,艾苦苦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和法律挂上了钩。“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黑格尔真是个天才,艾苦苦这么想。
这是一家夫妻小店,老板负责做饭,老板娘负责收钱算账。老板留着大胡子,在厨房里他能干净利落地剃干净一条羊腿。可空闲下来的时候他会诵经,他说那是真主留给世人的真理。艾苦苦原本想把黑格尔介绍给他的,可大胡子对于真主虔诚至极。老板娘是个很多烦恼的人,比如今天的芹菜比昨天又贵了两毛,昨天来吃过饭的胖大爷今天去了别的饭馆,这些事情都会让她烦恼。艾苦苦在厨房打杂,每到月底会拿到几百块的生活费。虽然老板娘每次给艾苦苦拿生活费时都不太情愿,可艾苦苦对这一切非常满意。工作中他总是能从大胡子那里学到一些新鲜的东西,比如用一根胡萝卜雕刻出四棱花来,用菜刀滚动几下就能去掉茄子的皮。艾苦苦住在距离饭馆只隔着一条街的小巷子里,他的小房子处于小巷子的尽头。艾苦苦的舍友分别是酱油味精,和几箱调料住在小房子里艾苦苦也不觉得拥挤,因为这里本来就是老板的仓库而已。
艾苦苦的邻居各行各业,有外来的民工,有街面上的混混儿,还有见了陌生男人就问人家要不要按摩的姐姐们。洋洋姐也在那条巷子里做生意,也会问别人要不要按摩。有一天洋洋姐突然跑到了艾苦苦的房间里来,她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出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艾苦苦不知所措,因为当时的艾苦苦只穿着一条裤衩。艾苦苦已经是个少年了,对性已经有了意识,他伸手拿了一条被子盖在了自己的下体上,此时他脸红得像猴屁股。屋子外面一片嘈杂,那是片警在抓嫖的动静。无路可逃的洋洋姐一头扎进了艾苦苦的房间,保佑自己不要被抓到,否则自己的积蓄又会被一掏而空。
“别出声音,姐在你这儿躲一会儿,马上就走。”洋洋姐当时靠在门上,一对乳房快要从领口里挤出来了。艾苦苦不知道要将目光放在哪里,眼神却时不时不受控制瞟向那对乳房。
那段时间里县城各个角落都在扫黄,这条巷子整天鸡飞狗跳。洋洋姐索性关门歇业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她晚上回来都会给艾苦苦带些好吃的。艾苦苦和洋洋姐在那条小巷子里做了一年的邻居,他们陪着这个县城度过了一个春夏秋冬。
艾苦苦在饭馆的工作也越来越熟练,切鱼片,剃鸡骨,使得一手好刀。学徒的生活自然要吃不少苦头,在那段时间里艾苦苦天刚亮就走进厨房,天黑下来时才拖着身体回到小巷子去。他手上满是菜刀留下的伤口,旧的还没能愈合新的就迫不及待地流出血来了。在那些夜里艾苦苦身体上每一处伤痛都会在夜里折磨着他,让他辗转难眠,让他时时清醒。“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艾苦苦相信真理。
有段时间老板娘总是看艾苦苦不顺眼,原因是她开始觉得艾苦苦工作偷懒了。因为她总是能看到艾苦苦坐在小板凳上看闲书显得没事可做,事实上艾苦苦并没有偷懒,他只是对于工作熟练了而已,以前一小时才能做完的事情如今半小时就可以做完了。但老板娘并不觉得是这样,她认为应该给艾苦苦安排更多的工作。于是艾苦苦忙完了厨房的事情后还要帮着老板娘收拾餐桌,艾苦苦又开始整天忙碌的生活,艾苦苦并不抱怨。
那天如同往日,忙完了厨房的事情后艾苦苦去收拾餐桌。艾苦苦抱着一摞脏兮兮油腻腻的盘子往洗碗池去,可能是地面太滑的缘故,艾苦苦摔了一个狗啃泥,一摞盘子摔得稀碎,艾苦苦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老板娘就闻声赶来。趴在地上的艾苦苦抬头看见了一双很时髦的皮鞋在自己面前,他没有理会老板娘的谩骂抬头向上看去。皮鞋上面是一条干净时髦的牛仔裤,接着是一条闪闪发亮的皮带,一件印花衬衫之上是一张艾苦苦期盼已久的脸。艾鸿回来了。
“你怎么才回来呀,奶奶都死了。”艾苦苦突然觉得委屈,趴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艾苦苦跟着艾鸿回到小巷子里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里,很遗憾洋洋姐的门是锁着的,意味着她正在做生意。艾苦苦冲着那扇铁门挥了挥手,算是向洋洋姐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