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的第二十五天开始出现整夜的失眠,白天随时出现的困意以及隐约伴着腹痛的状态。
我变得极度虚弱。像是个随时会晕过去的脸色苍白眼神清澈笑容温暖的女人。所以包里总随身带着红枣和桂圆。没人告诉我桂圆孕妇是不能吃的。我整整吃了二十五天。
我生活在北方。二十九岁。在当地的一家主流晚报工作。朝九晚五。北方二三线的城市节奏缓慢可以不经意的打个盹,伸个懒腰,回头看身后没人赶着你。我爱这个城市并不是因为可以偶尔不用那么辛苦,只是因为,她的节奏,她的特有的寒冷,于我的生活中只是希望可以有书读,有喜欢的工作做,有喜欢的朋友在,偶尔可以发发呆,看看窗外的风景,有漫天皑压压的白雪看。只是因为我在这里出生,成长。我爱着这片热土。每一片土地都值得被爱,哪怕她贫瘠,苍老,千疮百孔。
刚开始的工作只是收集含有广告商广告的报纸,登记广告数据,统计广告。后来得到部门主任的照顾才得以做些采访报道的工作。不过都以写根据厂商需要到现场拍几张照片回来写成软文的居多。我写软文的时间很快,坐在电脑前没一个小时功夫便啪啪的打出一行一行的文字来。带我的部门主任是个年轻的脸上爬满星星雀斑肤色白皙眼神犀利的三十岁女人。她刚招我进来的时候,只是想找个打打杂手脚勤快的姑娘,一次负责采访的年轻记者有事儿来不了,一时找不到人。
她眼睛从我身上扫过,随口问,你会写文章么?
我沉思了片刻,说没试过。接着补充,我可以试试看。
她皱了下眉,从旁边桌子上取了一只笔、一张纸,低头写着,写好后,递给我,眼睛像是要穿透我一般说,这个是地址、电话,你去找这个人。她会带你去现场。他们有一个活动,你负责拍些照片回来,把活动内容记下来,可以问她要一些活动资料。然后她停顿了下,也像是鼓励般,新闻稿件其实有它固定的格式,不难。回来我教你。
我面色不改,看着她微微的笑,好的。
她跟我挥了下手,去吧,注意安全。
我抓起包就准备出门,她叫住我,带着笔和纸。眼神里不悦转瞬而逝。
我冲她笑笑,我包里一直都带着。
我看到她平时一直冷着的面孔竟微微露着微笑。我出门,轻轻关上了门。
从现场回来后,她说,你试着先写下。
我本身就话不多的人,拿着我的稿件默默坐在电脑前开始敲起键盘来。
临下班前我把码出来的文字交给了她。
她显然很是吃惊。星星斑点在白皙的脸上跳跃着。
我说,主任,我写的不好,您给改改。态度谦虚。
她说,不错。语气里满满的肯定。
最后,我职业生涯中第一篇软文,单单只被她改了个标题。第二天发表在晚报的8版B面,占了满满的篇幅。
除了这些,其他时间便是不停的奔波于办公室、机房、采访室、排版室、阅读室之间。我没真正算过次数,但应该很多很多,我喜欢并爱着这样的工作,人一旦忙了起来,其他细碎的时就来不及细想。
我们办公的场所是一栋21层新闻大楼。大楼顶层上是都本基亲提的的宿迁日报四个烫金大字。大楼坐落于市区重要地段,附近紧邻市政府、公检法、银行。站在五楼的窗前往外看,窗外是宽宽的柏油路,两旁常青树葱葱郁郁,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隐于其后。形形色色的车辆出入,一成不变着装的人经过。从衣着,走路的姿势,便能轻易的猜出他们的职业。二十四青葱年纪我懵懂的加入了其中,转眼望去,竟偷偷走了五了年华。
在这里我认识了一个叫做董甜甜的姑娘。二十五岁的年纪却看着顶多十七八岁左右的模样。甜甜并不甜,异常安静,一天下来没见过讲过几句话,同事也不爱搭理她。常年扎着长到腰圈儿如蛇般的黑发,发梢卷曲,风吹过总是一副纹丝不动的模样。一张薄薄的嘴唇稳稳的嵌在常年白皙毫无血丝的脸上。身材瘦小,背微微含着,常年穿着隐没了身形的宽大上衣。对人总是一副很和气的样子。但是还是没太多人愿意搭理她。除了单位里一位上了年纪的专门画插画的老编辑。因为他姓毕,整天乐呵呵的模样,我们都习惯喊他毕姥爷,但我喜欢叫他毕老师,对于一些出色的人我总爱称呼人老师。只有毕姥爷爱找董甜甜做版面。
后来我想,毕姥爷之所以喜欢找她,一是因为他是单位里年长的老人,没什么特别多的事要做,只需要每周二出个情感版面,而文章也是从网下直接照扒下来的文字,顶多做些修修改改。其他时间偶尔替其他需要插图的版面画插图。剩下的便是喝茶,看报、晒太阳了。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晃悠。二就是,似乎没人愿意找甜甜出版面,毕姥爷也就乐得找个专人服务,爷孙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倒也是其乐融融。
还有一件最关键的,她是个心地善良的眼睛弯弯的姑娘。善良温和的老人总是有耐性发现美的东西。我的直觉告诉我。
偶尔工作太累,就从五楼跑下来找她。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可聊的,两个同样的异常安静的人在一起只是在这个偌大的空间寻求一种心理安慰吧。
工作总是繁忙的,没有太多的时间容我们敞开心扉。主任最近看我的眼神总是不太一样,我说不上来。
她似乎对我与甜甜的过多走进持观望姿势。
我每次准备去楼上排版室找人排版面时,她总特意叮嘱我不要找董甜甜。她提到董甜甜的时候语气总是不谢,一如其他人。
她补充说,她排版不行。
主任有理由这么说。年轻轻轻就独立撑起了晚报大部分广告业务。采访、报道信手拈来,小到版面排版,这些足够她骄傲的。所以她有足够的资本去质疑任何一个她认为不努力的人。
她想把我培养成她的得力助手。因为我足够努力,安静,有思想却不随意表露,对工作上心。她希望我跟生活态度积极的人相处。然后成为他们。我很感谢她,在心里。
排版室在这栋大楼的六楼最北边靠近楼梯口。房间空间宽敞。摆着十一张电脑桌,桌与桌之间用一道隔板隔着,每张电脑桌上放着两台腰部凸起的老式电脑,靠近门边有一盆树根已经慢慢现出衰老模样的滴水观音。泛黄的椭圆形的叶子重重的垂着。每一个人都躲在自己那片狭小的空间里,或看书,或聊天,或做着版面,或练习打字,或玩电脑中的纸牌游戏,一切都是静静的。只能听见头顶上空中央空调发出轰轰的声响。
五点半以后的排版室是一天中的最热闹的时段。常见编辑与所信任的排版人员低头说话,所有人都在为排出最佳版面而忙碌着。房间里不停的有人来的去,去的来。其他的排版人员身边总是围着一两个编辑,或者是更多,而董甜甜的身边却是清冷的,她干干的站在电脑前,手垂着,眼巴巴的望着身边忙碌的人。
我看到总是觉得不忍。拿着稿件过来找她。她本来无助的眼神顿时有了光。我把版面设计的样稿拿于她看。其实本身已经排的差不多的版面。对于版面排版的事,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主任总是亲力亲为。
我拿出手写的稿件,希望把其中一篇文章换下,换成另外一篇。然,也就是需要打字。
她开心的应承下来,只是她打字的速度真的是慢的不行。一千五百个字,想想都难受,说,我来打吧。
她不停手里的工作,摇摇头,没事儿,很快就好。
我心里是后悔的,主任还等着看改好的版面。
这一年是2009年,搜狗输入法还未大行其肆的年代。
显然甜甜排出的版面花费的时间要比同一组的人多出一半的时间;同样甜甜似乎对于美这样的概念也是后知后觉的。她排出的版面总是方方块块的,没了生命般。我常看到急红脸的编辑坐在她的电脑桌前手里握着鼠标盯着电脑,她垂手站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小丫鬟。
甜甜总是慢上人家一个节拍。走路慢吞吞,讲话慢吞吞,工作慢吞吞,吃饭慢吞吞,就连笑着也是慢吞吞的。
我依然不顾他人目光与董甜甜一起出现于餐厅,或是回家的路上。
董甜甜其实挺苦恼的。她说,我怀着最美好的心态去真诚的对待身边的人,可是他们为什么都不太喜欢我。
我的眼神略过她头顶上方,看到远处陷入暮色中的松柏。看着灰色的天空一直绵远到远方。
姑娘,这个社会不是你对人友好,别人便会一如既往的对你真诚。大家都这么忙,没有足够多的耐性去陪你成长。所有,你自己要努力。
当然这样的话,总还是不要由我说出的好。
我依然不太舒服,白天还是会想倒头就睡。睡眠的缺失令我常写不出稿件来。而睡着的片刻竟也是梦到跟张一有关的画面,醒来时看着空空的房间总会忍不住流泪。于是我爬起来靠着床背看大段大段艰涩的文字。有时常会翻出手机通讯录,从上拉到下,又从下拉到上,眼睁睁看着屏幕从明亮变成灰鸽色满身,满心的淡淡忧伤竟不知要打与谁。与谁诉之。索性手机丢到一边,看着亮着路灯的窗外,看鸟儿飞过,风吹过枝头,便是落叶一片。
耳朵里流动的音乐倾泻而出:
“每一刻都是小永远
每一张照片 浪漫情节 都值得纪念
是我们爱的小永远
幸福瞬间 你偷偷把脸贴在我耳边
说你是真的 真的 喜欢我”
忧伤的人听欢快的歌曲竟也是听出忧伤的味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