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多数家庭还是想要有个儿子。没有儿子，还是很难混下去，即便是像老村长那样的能行人。
老村长年轻时，很有威望，在他的主导下，我们村接通了电线，晚上有了电灯。老村长的人气到达顶峰，家里经常有人吃饭喝酒，老村长为人豪气，也结交了不少村里村外的要强之人。
但是，老村长没有儿子，一口气生了6个女儿，老7出来，还是女儿，无奈之下，只好送了人。过几年再生一个老8，还是女儿。我估计老村长始终没有放弃生一个儿子出来，只是可能由于生理原因，他生孩子的数字最终定格在8个。村里人议论纷纷，老村长要是有个儿子，那不得上天么，如虎添翼。也许因为生不出儿子，老村长中年之后的风水急剧反转。
我在村里上幼儿班，老村长的大女儿是我们的老师，她很漂亮。老村长家的女儿，除了老6，都很漂亮。老6像个小子，留着短发，整天和我们玩“纸宝”之类的男孩子游戏，而且也不讲卫生，身上很脏，不像她的姐妹们，都很干净。
我还记得大女儿的未婚夫来我们村里，还到我们学校，教孩子们唱流行歌，《军营男子汉》之类的歌。回忆起来，有点像冯小刚《芳华》里那种青年男女的交往气息。老村长是我们村的中心人物，他的大女儿则是年轻人里面的中心人物。她的未婚夫来了，全村的年轻人就都聚在一起了。有时候他们在教师门口聊天、嗑瓜子，我们则在教室里写作业。我最害怕算术了，每次都让我数衣服上的扣子，不数扣子还好，一数扣子，我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一个扣子，两个扣子…只记得扣子，不记得数…
我上小学时，老村长已经50岁上下了吧，村里的年轻人要上台了，也就是他大女儿这拨人。我们村几代人里面，就这代年轻人最坏，其中至少3人因为与外村人打架而蹲过监狱；还有一人死在他乡，据说是被人用裤腰带勒死的。1980年代，似乎是盛产混混的时代，很多20多数的年轻人不务正业，成天惹事生非。老村长就被卷进去这样的斗争中去，经常有年轻人到他家院子里闹事，要他让出村长的位子；或者因为各种借口，就是要欺负他。在学校里见到老村长的大女儿，只要她双眼红肿，就知道她家又被人去糟蹋过了。村里人就说，这大女儿要是个儿子就好了。后来，老村长自然是把位置让了出去，几个女儿陆续出嫁，家里终于太平了…
我读初中时，老村长的妻子因为车祸去世了。我对老村长的妻子没什么什么印象，听我妈说，那可是一个好人，经常笑容满面的，就没见生气过。几年后，老村长张罗着给自己又娶了一个老婆。老两口经常在家里开麻将场，我还去他家玩过一次。我记得有一把，他少了一张牌，按规则是可以陪着打，但是不能胡牌了；但是老村长摸了一张牌，没出，补齐自己的13张牌；而且最后还胡牌了...这件事让我依稀看到，老村长身上残留着强势的影子。有一回过年，老村长携他的新夫人，到我家串门，跟我妈说：当年谁也没想到你这一家能活出人样（我奶奶很早去世，我爷爷得了精神病，我爸是独苗，跟着他爷爷奶奶长大），看看现在，你嫁过来之后，生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是大学生，日子过得比谁家都好啊…
工作之后，我很少回村里了。直到两年前结婚，在老家请客吃饭，老村长坐着轮椅来的，我才知道他后来得了半身不遂。但是他精神很好，我甚至觉得可能跟他年轻时一样。后来，我妈跟我说，我结婚那天，老村长的大女儿也去了（我没看见），在我举行婚礼仪式的时候，她一直在台下看着我，默默的流泪…我在想，也许她是在感叹人生，当年她带的幼儿，已经要娶媳妇了；也许她是为我感到幸福，我长大了懂事了，有了自己的爱情；也许她是在为自己哭泣，我知道她后来离婚了，因为丈夫对她家暴…特别遗憾，我没有看见她，否则，应该亲手擦去她的泪水，就像我小时候她照顾我那样。没看见她的好处是，在我心里只记得她是我幼儿园老师的模样，年轻、漂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