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鲤结

彼时,他是桃夭上仙身边的莲绛童子,而她则是司命星君灵池里的一尾小红鲤。

那日他趁桃夭上仙出门赴宴又悄悄溜去了司命的仙府,扯皮耍赖要司命送他几条自家养的彩鲤带回去解闷儿。桃夭上仙的桃源美是不假,可上仙喜静,偌大的园子就只有他与上仙二人,整日除了打理打理桃枝,做做杂务就没其它事儿需要忙活了。

按理说该乐得清闲,小小童子正好也可安安心心提升自己的修为,但他莲绛生性活泛,对于修炼飞升之事亦无多大兴趣,因此一有机会就四处叨扰各家星君上神。好在长了副讨喜的模样,嘴又甜,倒也不惹嫌,反而能收获不少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儿。

各家之中,数司命星君那跑的最勤。司命一看到熟悉的身影迈着小短腿朝自己扑过就犯头疼。藏紧自己怀里刚从月老手里弄来的连理同心锁,司命叹着气准备去应付缠人的小娃娃了,谁知道这小子一进门就直奔后院的灵池嚷嚷着要鱼玩,还扑通一声跳进了池子里,吓得司命最宝贝的彩鲤们四处闪躲。

“哎哟喂我说小祖宗,您能不能小心着点,瞧把我的鱼儿们都吓成什么样子了!”司命捂着胸口,心都在滴血。

“知道啦知道啦!”莲绛随口敷衍着,他正专心寻找池中最漂亮的那条呢。

“星君星君,你作何要养一条如此不起眼的小鱼?”忽然,莲绛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儿。司命顺着莲绛的示意望过去,原来是一尾莲叶下的小红鲤。

“你说阿绫啊?它是我前些日子下凡游历的时候救下来的,”司命满脸骄傲,“我看它还颇有些灵根,便携它同返了。如今养在这灵池水中许能沾染一些仙气,要是到时候争气幻化成形,我这府中可就多一个替我跑腿的娃娃咯!”司命一想到以后的逍遥日子眼睛都快笑没了。

“怪不得,我就说这满池子晃眼的彩鳞,怎么就这一条普普通通还呆头呆脑的,”说着莲绛已经把小红鲤捧在了手上细细打量,“你以为你躲在莲叶下我就看不到你了?真是条小笨鱼。”唤做阿绫的小红鲤似乎听懂了莲绛的话,一个甩尾水花溅了他满脸。

“嘿,个子不大脾气还挺大,星君星君我就想要它了!”莲绛气鼓鼓地戳了戳鱼尾,而后施了个仙诀将小红鲤搁在个水做的泡泡里。

“诶诶诶,我才不答应,你把它带走了以后谁给我端茶送水捏肩捶背?”司命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一口回绝。

“好星君,您不会那么小气吧?要不这样,您要是同意了,我就把我家上仙亲手做的桃花酿送一壶给您如何?”莲绛挠挠头,冒着被自家上仙数落的风险以此诱惑司命,同时一边可怜兮兮地望着司命一边紧紧扯住人家的仙袍不撒手。

桃夭上仙的桃花酿在三界是出了名的难求,揭开酒壶飘香十里,滋味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喝过的人无一不陶醉其中。

“这……”司命为难地开口,“罢了罢了,就当先寄养在你那处,不过待到化形时你可得完完整整把阿绫送回来。”说完心虚地瞟了一眼小红鲤:本星君可不是为了一壶桃花酿就把你卖了,是这小子百般纠我才迫不得已忍痛割爱的,没错就是这样!

“好嘞!这段时间我就不来打扰您啦!”话还没落地,莲绛的身影就蹦蹦跳跳地越来越远了。

“终于不用再藏着我那些个宝贝咯。”司命星君松了一大口气,取出怀里的连理同心锁。


莲绛雀跃着捧着小红鲤回去了,养在辟来浇灌桃树的一汪清泉里悉心照料着。喜欢到处串门的性子也因此改了不少,多数时候都在跟小红鲤逗趣:“阿绫阿绫,你说你什么时候才化形呀,看你现在长得这么普通,不及那些彩鲤十分之一,想必化形之后容貌也不会怎样出众吧?”

每每莲绛这样说过后,小红鲤总是游得离他远远得,生气似的停在几片莲叶下半天不出来,借着亭亭的遮蔽让莲绛找不着它。而莲绛发现小红鲤喜欢躲在莲叶下后,又常常化作本体— 一株红莲,待小红鲤游近自己再忽然变回来捉弄它,并且乐此不彼。不管遇见什么开心或者烦恼的事,诸如昨日捡了个宝贝、今日偷懒被自家上仙发现揪了耳朵之类,不管小红鲤是否听得懂,莲绛都会跟它分享。小红鲤倒也不嫌唠叨,回回都安安静静地待在水中莲绛的倒影里,还时不时拨弄出一圈又一圈涟漪作为回应。

日子像泉水一样不紧不慢地流淌着,一仙一鱼倒也相处得自在。怎知,一直以来的恬淡平静这天突然就被打破了。

“莲绛莲绛,你家上仙出事儿了!”月老家的小仙童与莲绛素来交好,此时他慌慌张张地闯进桃源,把正在专心修剪桃枝的莲绛吓了一跳。

“我们家上仙能出什么事儿,他前段时间不是又下凡游历了吗?”莲绛想了想,自家上仙虽然一心扑在桃花上,修为不比其他上仙,可好歹也是个仙人。总不会让凡人伤了去吧?

“咳咳咳,你听我说,桃夭上仙与凡人相恋,还擅自用仙术替那人续命的事儿被天庭发现了,现在正在诛仙台上呢!”小仙童好不容易理顺了气,抛出这么个惊天大消息。

“你说什么!诛仙台!”莲绛来不及思考,扔下手中的物件就冲向了诛仙台。


诛仙台上,一袭白衣落寞而又倔强。莲绛试图靠近自家上仙,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被几位神将牢牢拦住。桃夭转头看向莲绛,眼睛里盛满了不舍,愧疚,还有深深的悲伤和无奈。

“上仙,你等我去跟他们求求情,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莲绛没法,只好朝着桃夭的方向拼尽所有力气大声喊着。

“莲绛,你回去吧。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只是苦了你了。跟了我这么个神仙,整日都在照顾我那些花花草草,既没有指点你什么仙术,又没能帮你提升多少修为。如今我即将脱去这仙籍,你就跟着酒仙吧。往日被他花言巧语骗取了不少桃花酿,也是时候讨个回报。我已经早早跟他交付过,今后他会好好待你的。你跟着他修行,若是有朝一日飞升,我也算了结了一桩心愿。”

桃夭望着莲绛,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遇见这小娃娃的场景。彼时他刚刚渡劫飞升上仙,一时兴起下了凡。没曾想将自己的贴身玉坠遗落在凡间一处荷塘,待他回去细寻时却发现一株红莲误打误撞吸收了自己玉坠上的灵气。桃夭觉得自己与这红莲也算是有缘,便又渡了不少灵气助他化了形,取莲绛为名。想着自己的桃源有些过于冷清,桃夭就将莲绛带回了仙界做了自己身边的小仙童。虽然莲绛不像其他童子一般乖巧,却也贴心的很。而且自从他来了桃源,桃林间便多了许多有趣的事儿。桃夭叹了口气,相伴了这么久,说舍得分开肯定是假的,可他心意已决,是断断不会为那天界不讲情面的条条框框所困而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寻得的真心,如此就只好忍痛作别了。

“上仙……您……您真的要抛弃所有去跟那区区一介凡人相守?凡人的生命那么脆弱,为了那短短几十年您值吗!”莲绛无法理解自家上仙的做法,他只能试图让桃夭回心转意。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桃夭忽然笑了,那一笑倾倒众生,连桃源里所有灼灼桃花都会被衬得黯然失色,“我心甘情愿,这便足够了。”神仙的长生不老是多少凡人艳羡而又求之不得的,可这如此漫长的生命于桃夭而言怎么也比不上凡间那人为他洗手做羹汤的日子,和那仿佛包罗了所有星辰的一双盈盈笑眼。

莲绛眼睁睁看向自家上仙一步一步走向诛仙台的边缘,缓慢却没有一丝犹豫。他边哭喊着边奋力想冲破神将的阻拦,然而一切只是徒劳。最终,连衣角也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莲绛不记得后来是怎样回到桃源的。桃源的花开得正盛,落英缤纷,有些还飘落到清泉之上漾起点点涟漪。小红鲤正欢快地追逐着花瓣,不时吐出几串泡泡。

“阿绫,这里只剩下你我了。”小童子脸上满是从未有过的落寞与无助。本犹自玩耍的红鲤好似读懂了莲绛的情绪,游近了些,静静陪在他身边。


一连数日,莲绛都把自己关在桃源里。

等司命来到桃源时,见到的就是莲绛抱膝坐在岸边,低着头缩成小小的一团,身影凄凄。

“这是桃夭的决定,无论是对是错,后果都需他自己承担。至于徒留你一人在这桃源,他自然也是不好受的,所以才会去寻那酒仙照拂着你,”司命幽幽叹了口气,“你若能有所成,也算不辜负你家上仙的苦心了。”

“嗯,我不会让上仙失望的,”莲绛闷闷地应了一句,“这些天我也想通了。以往是我顽劣,仗着有上仙在整日四处胡闹。如今上仙走了,这桃源却还需要强大的灵力滋养,无论如何我也会为上仙守住他的心血。”莲绛抬眼凝望着眼前美不胜收的桃林,仿佛上仙还在林间,手执一杯温好的桃花酿,衣袂飘飘,亦或是自袖中取出个绣着桃花的香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眉眼之间满是他读不懂的深情。

仙界依旧是老样子,唯一不同的是莲绛收敛了性子,跟着酒仙没日没夜的地修习仙术。莲绛本有几分天资,又肯潜心修为,倒也让酒仙放心不少。


一恍三百余年飞逝。莲绛早已褪去稚嫩的团子模样,一副少年身形翠竹般挺拔。墨缎长发简单束起,素衣白裳,眉清目秀。

“明日便是你下凡渡劫之时,”酒仙一贯不羁地翘腿坐在屋顶上,轻轻晃动手中的琉璃盏,随后一饮而尽,“仙人渡劫飞升历来凶险,能否位列上仙,全在你的命数。欠桃夭的人情,也算是还清咯。”说着酒仙深吸了一口空气中四溢的酒香,“当年这家伙自己到凡间逍遥快活,跟心上人双宿双飞去了,如今我再馋他的桃花酿也无处可寻,真是的。”

莲绛知道,酒仙嘴上说着馋桃花酿,实际上是挂念自家上仙了,毕竟有着千余载的交情。

“拜谢上仙指点教导之恩,此去莲绛定会竭力而为。”

昆仑墟轮回镜前,少年款款而来。

“就送你到这儿了,无需多言,平安归来。”司命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把这个带上。”

司命掌心,一枚小巧精美的玉质同心锁泛着柔和温润的光。

“最后一世历练之时,这连理同心锁许能助你。”

“多谢司命星君。莲绛拜别之前,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星君可还记得唤做阿绫的那条小鱼儿?莲绛渡劫这段时日,阿绫就拜托星君您了。”

“你放心,我会多加照顾的。去吧,别误了时辰。”

“是。莲绛告辞。”

少年缓缓踏入轮回镜,封印记忆,转世为人。


十年后

轮回镜下忽现一抹倩影。

“莲绛哥哥,阿绫这就来寻你。”少女朱唇轻启,喃喃自语道,随后拎起裙摆翩然而入。

司命仙府内

“完了完了,阿绫哪去了!”司命今日起了心思想好好把灵池打理一番,一眼望去,竟瞧不见熟悉的一尾红鳞。

“难不成藏在莲叶下了?”然而纵使司命将自家灵池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阿绫的踪迹。司命掰着手指算了算,顿时愁眉苦脸:离莲绛那小子飞升仅余一世历练,待他回来问起阿绫可怎么办!”


凡间。

嘉元十二年。仲夏时节,烟雨江南。

年轻画师轻执画笔,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门栏前那方荷塘化作一幅水墨丹青在笔下徐徐铺展开来。

“清明莲叶田田,夏至蜓立菡萏。秋分残荷听雨,大寒水岸被白。”

温润清澈的男声对画低吟,连飞雀都听得酥了,收了翅停在屋檐上。

“浅溪哥哥,你又在画荷塘啦?”几个扎着羊角髻的小娃娃奶声奶气地问。

浅溪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画师,常常有主顾来邀画。而每当空闲时分,他就会临摹院里的荷塘。

“天色晚了,再不回家你们阿娘该担心了。”浅溪笑道,回屋里拿出几块花生糖酥。

“谢谢浅溪哥哥!我们回去了!”小娃娃们手牵手齐声与浅溪告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夜幕降临,许是暑气渐升,本已就寝的浅溪此刻却无一丝睡意。

起身披上单衣,浅溪踏出厢房,迎着一轮皓月随意漫步。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西月河那座青石拱桥前。

桥下河面雾气弥漫,两岸丛中不知名的虫儿不知疲累地聒噪着。凉风轻拂,浅溪在桥上静立片刻,攒得些困意,正欲转身离去,一阵几不可闻的轻声呜咽忽地入耳。

“莫非有人溺水?”浅溪顾不得疑虑,寻声冲到岸边。

放眼望去,河岸边却空无一人。

定神细听,呜咽声已悄然而逝,倒是近岸水面下好似有什么动静。

浅溪借着皎明月光走近细看,分明是一尾红色锦鲤正拼命摇头摆尾,或许是尾鳍受了伤,无法自如地游动。

西月河中鱼类繁杂,受伤的锦鲤待在这儿难保不会成为大鱼的腹中之物。浅溪思索片刻,用单衣一角轻轻捞起锦鲤,快步回到家中,而后将锦鲤置于院中荷塘。

素日清新可爱的荷塘多了这一尾锦鲤,平添了不少灵气,暇时的浅溪笔下也不再仅仅是田田的荷叶和清水出芙蓉的菡萏,锦鲤的轮廓被勾勒得栩栩如生。浅溪本就极爱鲤鱼,如今因缘得之更是上心,日日好生照料。



又一个夏夜,繁星点点。

荷塘里不时响起几声蛙鸣。池面上腾起一缕轻雾,一名女子的身形渐渐从雾气中显现出来。

“红绫姐姐,你又在看什么呢?让我猜猜……准是浅溪公子对不对?”庭院角落里的海棠花骨朵儿上跳出个霞粉衣裙的小女娃,笑着打趣荷塘前那抹红色倩影。

两抹可疑的红晕霎时飞上了红绫的脸颊。

“别瞎说,我趁夜间出来透透气罢了。”精怪之流,皆惧阳气,尤其是那些道行浅薄的,只在夜间方可行便自如。

虽然嘴上说着如此,红绫的目光还是不自觉移到了厢房那边。微弱的烛光依旧摇曳着,却无半分声响。

“睡了么?怎得没熄灯?”红绫走近厢房,镂花木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看到伏于案前的男子背影,衣衫散乱地披在肩上。

红绫轻轻推门而入。

许是有些疲乏,未更衣入榻,浅溪已然进入了梦乡。他面前还平铺着一幅墨迹未干的画作。

画上,一个男童正与一条红鲤嬉戏。红绫似中了魔般,目光没办法从画上移开。

男童稚气天真的童颜与浅溪的俊颜渐渐重合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难道,我见过他?

红绫努力地搜寻着自己的记忆,有一些零星的片段浮现,想去捕捉拼凑却一闪而过,只余隐隐的痛感从太阳穴传来。

自打她有意识起,她就待在这西月河了。半月前,她与河里那条贪婪狡诈的鲶鱼精恶战一场,元气大损,连尾鳍也受了伤。而后险险逃脱,幸得浅溪将她带回自家院里的荷塘,才免去了被那臭鲶鱼当做进补佳品的命运。

不过她只知道自己是条鲤鱼精,化形之前的记忆像是被刻意抹去了那样。因此,她也不清楚自己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罢了罢了,”红绫放弃继续回想,转身欲离开,余光瞥到浅溪安静的睡颜,心里某块地方忽然一软。

“在这儿睡肯定会着凉的。”她默念了一句口诀,云雾腾起,将浅溪轻轻托到了床榻上,又将薄被覆上,掖好被角。

烛焰摇晃了两下,熄灭了。一室恬静。梦中人均匀的呼吸声清晰可辨,窗棂上原本歇着的几只萤怕扰人清梦,提着灯笼悠悠地飞远。红绫回到荷塘前,重新化作锦鲤的模样。

池面激起一阵涟漪,涟漪消失后依旧平滑如镜,宛若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翌日清晨

浅溪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昨晚是怎么躺到床上来的,能回忆起来的只有梦境。梦里他仿佛看到了一片灼灼桃林,林下一汪清泉。泉中亭亭植着几支绿荷,一尾红鲤在荷叶的遮蔽下时隐时现。

“阿绫,我找到你了!”

身后传来男童稚气的嗓音,正当浅溪准备回头时,梦境却渐渐模糊了起来。。

“或许是这画引我入了梦。”浅溪起身,走近几案轻抚画作。昨日他庭院纳凉,看着自在游弋的红鲤,便又来了作画的灵感。画着画着,笔下一草一木,一云一石都犹如亲眼所见过一般异常熟悉,作画的整个过程都充斥着前所未有的舒畅之感,一气呵成。

浅溪稍整衣衫,预备去寻那江南有名的才子好友为画作题诗一首。好友相聚免不了择一雅座小酌三盏两杯,推杯换盏之际聊及国事,好友压低声音劝道:“当今圣上耽于酒色,各诸侯王野心勃勃。听说前些日子瑞王公然在朝堂之上失了君臣之礼,这天下,恐怕要大变呐!到时江南一带定会卷入战乱纷争,生灵涂炭。咱们二人不如早做打算,收拾家当向那僻远之地暂避一避。”

浅溪只敷衍着应和了几句。他自小生在江南长在江南,虽父母早逝亲朋寥寥,但故乡也不是说割舍就割舍得了的,何况……他还有那尾鱼儿。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嘉元十三年的夏至时分。

这一年真如好友所言,局势动荡不安。瑞王率先反叛,诸侯王们纷纷效之。大大小小的战争不断,最近的一场已逼近江南。浅溪的左邻右舍都陆陆续续拖儿带女携眷北逃,走之前不忘苦口婆心地劝说浅溪随大家一同离开。浅溪也曾动摇过,可当他目光停留在院里的荷塘和那尾锦鲤时,便挪不动脚步了。

灼夏三更夜,月色染荷塘。

红绫正在潜心修炼。这一年多的时间,在浅溪的精心照料以及荷塘灵气的滋养下,红绫的道行进步了不少,容貌也出落得愈发精致夺目。眼波流转,顾盼生姿,额间烈焰般的印记衬得她更为艳丽。

“叛军放火烧城了!快跑呀!”街上突然响起人群嘈杂的叫喊声,间或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呼救声。

浅溪迷迷糊糊之中被惊醒,顾不上穿鞋,刚冲到厢房门口就被滚滚浓烟呛了回来。

熊熊大火如同发了疯的猛兽般肆虐,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将半边天映出血一般的红。

“红绫姐姐,这里马上就要化作一片灰烬,我们该怎么办?”小海棠妖着急得眼里。

“莫怕,你化作人形先逃出去。”

“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逃吗?”

“小棠你先走,我去救浅溪。”红绫说罢转身欲赶去厢房。小海棠妖一下紧紧攥住红绫的衣袖:“姐姐,精怪本就不可近火,尤其是你们锦鲤,你会搭上自己的性命的!以姐姐的天资修仙得道指日可待,而且这不也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说不定这就是浅溪公子的命数,你何苦为之……难不成你真的爱上他了!”

“我……”红绫怔住了。浅溪的眉眼,作画时认真的神情,注视自己时温柔的笑意,还有恬静无防的睡颜……还有那似曾相识的熟悉感都一一浮现于眼前。难道,不知在某个时刻,心早已悄悄沦陷了么……

“咳咳……咳咳”浅溪艰难咳嗽的声音传来,红绫心下一急,挣脱小棠便急急地去寻浅溪。小棠没法,只好跟上。火势几乎已蔓延到整个屋子,出于锦鲤的天性,扑面而来的灼热感让红绫忍不住退后了两步。但一想到浅溪还困在里面生死未卜,红绫还是义无反顾地撞开门,在浓烟中费力寻觅浅溪的身影。

浅溪此刻正踉踉跄跄地摸索着出门的路,浓烟不断灌入口鼻,意识渐渐开始模糊,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几案旁。

“浅溪!”恍惚之中似乎有女子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随即一袭红衣出现在眼前不远处。


“姐姐我求你了,跟我走吧!为了个凡人根本不值得啊!”小棠带着哭腔的声音焦急地催促着。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是我心甘情愿的,这便足够了。”红绫凄美一笑,眼神中是道不尽的决然。她能感觉得到她的灵力在烈火炙烤之下像在被一丝丝抽离,她不能再犹豫了。

“来不及了,你快走!”红绫用力将小棠推出门外,一转身发现浅溪头顶上的横梁竟要直直砸落下来。

钻心的疼痛从背后传来的那一刻,似被刻意抹去的记忆也一并清晰起来。那一刻,红绫便知,她不悔。

“莲绛哥哥……”她拼尽最后的气力将自己的灵力护住浅溪,眼角似有泪缓缓滑落。而后终于支撑不住躺在了浅溪怀里,渐渐变回红鲤模样。

浅溪望着怀中的小红鲤,一瞬间忽然有许多画面涌入脑中。

“阿绫……阿绫”失去意识前,浅溪不自觉喃喃重复着一个名字。



“恭贺莲绛上仙渡劫归来。”

莲绛缓缓睁开眼,周身淡淡光华流转。

“司命星君?我这是回来了?”莲绛闭上眼,几世渡劫的记忆一一清晰再现又模糊去,最后只剩下红衣女子坠入怀中,化作与他相伴百余年的那条小鱼儿的模样。

“对了,阿绫,阿绫呢!她现在在哪儿?”莲绛激动地追问。

“你先听我说”,司命叹了口气,“你最后一世历劫没多久,这丫头就化形了,还偷偷追了下去。说也奇怪,我翻遍了仙命簿也没寻到她的踪迹。直到那场大火,那傻丫头硬生生替你去扛,让你以觉醒记忆的方式结束了这一世的历练,我才知道她原是一直守在你身边。”

“那她现在呢?”莲绛只觉心头生起一股寒意,继而蔓延到全身,“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说到最后,莲绛自己都觉得可笑,阿绫她是鱼啊,鱼怎么能近火呢?彼时自己不过是一介凡人,为何那么傻要救我呢……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我情愿,这便够了。”女子倔强又温柔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与几百余年前自家上仙的话渐渐重叠在一起。

阿绫……

“咳咳!”就在莲绛颓丧之时,司命故意用力咳嗽了两声,“其实……阿绫并无大碍。”

“你说什么!”莲绛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就多亏了下凡之前我交于你的连理同心锁了,”司命眉间尽是得意之色,“它在最后一刻收拢了阿绫的元神,只需你用仙术聚形即可恢复她的本身。不过她灵力大伤,要想重新化形估计得等很长时间咯!”

“多谢司命星君!”司命话音刚落,莲绛就不见了踪影。

“唉,这小子……”



十里桃源,灼灼其华。枝头花瓣更更迭迭,过了许多时间,又恰似仍在当年。

莲绛凝神聚气催动仙术,一个光团在掌上成形,光团之中隐隐约约可见一尾娇小红鲤。轻轻将红鲤捧入清泉,莲绛又幻化出一株与自己本体别无二般的红莲,以叶为红鲤撑起一方青翠。红鲤依偎莲下,时不时摆尾甩起几朵小小的水花。

莲绛眉眼弯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阿绫,莫急,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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