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叫含笑,终于还是走了。
父亲老杨来办最后一次报销,告诉我这消息。晴朗的三月阳光灿烂,想起那张蜡黄的小脸,无辜的大眼睛下巴颌儿尖尖,心里就有根线一丝一丝地扯着。十九岁的姑娘娇花乍开,就和清晨的露珠一起消失了,命运是有多无情呢!
“走得还平静吧?”
“挺好的”老杨说,“大家都在身边,慢慢摸着她走的。”
乡下老人说,像这样夭折的儿女是来世上骗爹娘的,让养育的含辛茹苦成了一场空,断得残忍也就怨得凄厉。其实所有的孩子都是来陪父母的,丰满了彼此那么长的一段人生,让我们任何时候想起来都要感谢恩赐。他们天性纯良,其他诸如健康、幸运、成功,有时候没有选择也无法解释,遇上不幸,世上父母总是心痛如绞,少有埋怨的。
我和这一家并不认识,只是姐姐熟人的孩子,原发性肝癌一年多,做了介入后并发胆总管堵塞。第一次遇她,纤瘦灵慧,黑发飘飘洒洒,常见的邻家小姑娘模样,可见的皮肤和巩膜已经黄染。这大大的眼睛没病之前一定很清澈吧,我惋惜地想。刚入院的时候我免不了常去关注下病情和治疗方案,她每次看到我就莞尔一笑,眉眼弯弯有些像angelababy。我没见过她特别开怀的样子,想来会很有感染力。
老杨其实不算老,四十多相貌挺显年轻,妻开一间小发廊,没有很多时间来医院,老杨下岗多年在小区做保安,为方便照顾女儿调成了专上晚班。姑娘下面还有个弟弟,十几岁就荒了学业泡在网吧里。老杨说起来就叹气,言语间有些懊恼老婆,怎么给他养了两个这样的孩子。
“姑娘长得好漂亮呀,又懂事,爸爸最喜欢吧?”患者面前我们习惯聊些轻松的话题。
“现在是病得又黑又瘦,我女儿以前更好看哟!”老杨疼女儿溢于言表。也是病急乱投医,除维持治疗外还一直吃着一种临床试验中的进口抗癌药,2000多一瓶。医学对含笑的病情回天乏术,我也暗示过老杨不如早些出院,一是从经济上考虑二来不如让孩子在家过几天舒服日子,在医院总归是折腾人折腾钱。老杨执意不肯,说现在还有点报销,哪怕一点没有也要给孩子治着,多一天是一天。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接下来的半年多,含笑进进出出医院好几回,经常碰到老杨来送饭或赶回去上晚班,会寒暄几句,也帮他办办报销的事。这几年我心静了,却也更脆弱了,愈加容易感伤生老病死,慢慢养成一个习惯,一般人的忙能帮就帮,但不会常去病床前看望患者,特别是诊断绝症的。实在看不得曾经鲜活的生命渐渐枯萎、消失,不想常常慨叹人生无常,不愿用别人的不幸提醒自己的幸运。所以,我其实没见过含笑几次,直到她离去。
几天后是清明,回去和姐姐们一起扫墓,才听说了一些当时的情景,还是有些动容。
走的时候,父母握着她的手问怪爸爸妈妈么,含笑说不怪,家里的钱都为她花光了,谢谢爸爸妈妈。
那天来了个男孩,终于赶上了见最后一面,抱着闭了眼的含笑泣不成声。
妈妈从前不知道这些,含笑也没说过。男孩是高中同学,去了上海,这几年心里一直放不下她。
“全班60多个同学都来送她,我女儿没白活,也有男孩子喜欢过。”妈妈哭得也欣慰。
含笑是幸运的。多年以后,男孩将会有妻,会儿孙绕膝,可心里那个小小的影子也会一直在那里,永远年轻,永远美丽。原谅我总是构想爱情凄婉的结局,希望悲剧也动人,美好的女孩该有美好的爱情。
外面是仲春。草泛新绿,杨柳依依,樱花已落,桃花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