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河边已哭了半个时辰了。
“你就是小姐身子丫鬟命!”老爹的巴掌落下,少女双眼泛红,捂着右脸转身跑了出去。
少女虽不愿承认,心里却明白,爹爹的话说得没错。少女一家世代以打铁为生,轮到她这一代,母亲单单生下她就撒手人寰了。打铁技艺必须传承下去,少女成了唯一人选。
但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爱美。烧火、锻打、淬火、打磨、制作……打铁是门技术活,并非简单的捶打。每日在逼仄的环境里遭受热火熏烤,煤烟熏人,铁屑四溅,稍稍不慎就会灼伤肌肤。特别是每日举着那样重的铁锤捶打,双手早已粗陋不堪,搽多少胭脂水粉也补不回来。
“真是不甘心啊!为什么我会是一个铁匠?”
少女哭的入神,所以当她看见身旁的一人一马时,很是惊讶。
那男子身着墨蓝色长衫,拽着马的缰绳,另只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轻轻递到少女眼前道:“姑娘可是有何委屈?”
少女愣神,只盯着男子脸看,半晌才摇摇头,从男子手中接过手帕擦干眼泪。
男子柔声道“别再伤心了,哭坏了身子不值当。”
少女呆呆望着男子远去的背影,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紧紧抓住那方丝帕。
少女没想到还能再见到那位公子。
少女从门隙除偷偷看着,那公子这次并非孤身一人,而是有几个士兵模样的人陪同,他端详着铺子里的刀剑,仔细打量,那双眼似乎只盛得下那把剑。
那公子与爹爹交谈一番后便要离开,猛地一回头,少女立马往门内一缩,生怕被发现。那公子与爹爹拱手拱手作揖后便拍马离开了。
少女才得知,那公子是此次平定西南的将军。以八千勇士抵挡十万敌兵,智取壶峡关的战绩早已在小城流传。将军前来,乃是慕爹爹打铁技艺而来,选定由爹爹打造的刀剑,作为上战场杀敌破军的武器。
自那时起,胡氏打铁铺门前总是能看见一个娇小女子的身影:磨口、烧火、拉风箱、加煤,搬运生铁......
少女的手越来越粗糙。
刀剑既成,几个士兵匆匆搬运离开了。
少女望着他们,怅然若失,随后自嘲一笑。
西南战事愈演愈烈,所幸将军总能带回捷报。
胡氏打铁铺的女铁匠手艺也日臻完善,运往前线的兵器越来越多,少女已经顾不上用胭脂水粉了。
胡氏打铁铺名气渐盛,那女铁匠技艺好,人美心善,处理事情又井井有条,自然惹不少人上门说亲,那女铁匠却一律谢绝。
后来,西南战乱平定,敌国投降。皇帝龙心大悦,大行封赏,甚至将最宠爱的公主许配给将军。公主端庄有礼,德行贤淑,人人都道天作之合。
站在锦衣玉服、光彩动人的公主面前,女铁匠低头,抿嘴,不自然地捏捏自己身着的麻衣。
“素闻将军最喜城西胡氏打铁铺的兵器,削铁如泥,新发于硎,每上战场必携在身旁。如此宝剑没想到竟是出自女子之手。”公主笑容温柔,宛若春风。
“我央将军为我设计了一把剑,你便按着这个样式,设计两把吧~”公主似想起什么,笑得羞涩。
“好。”女铁匠接过图纸,低头作揖,无人瞧见她的神情。
月余后,公主大婚。
胡氏打铁铺的女铁匠宣布招收弟子,报名者众多。
女铁匠挑选三名弟子,将所有手艺倾囊相授,师徒四人四十余年间持续为军营输送兵器。
女铁匠临终前仍孑然一身,幸亏身旁有弟子相伴。弥留之际,她让弟子用钥匙打开平时鲜少打开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把剑和一张图纸。
“将这两样物件同我一道放入棺内吧。”女铁匠微微道。
女铁匠视线越来越模糊,神思渐渐消散,似飞回到那年春天,河边,少女接过手帕,懵懂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初次见我,你对我说【别再伤心了】,哪知余生数十载,我只为你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