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有一位女工交来一份申请，提出不再打扫办公室卫生了。原因是自己怀孕了。
对这种申请，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单位几乎每一位年轻的女工都提交过。
第一位女工提交因为怀孕而不打扫办公室卫生时，我确实感到纳闷:因为办公室的卫生基本上都是那位快退休的老职工赵师傅包了。大家普遍认为赵师傅之所以天天打扫卫生是因为她来得最早。但是如果赵师傅休假了，那办公室卫生基本就无人问津了，有时垃圾要堆很高一堆也无人倒。
于是我就问提出不打扫卫生的女士:“上班几年了，一共打扫过几次卫生？”
她倒是痛快:“没有打扫过。因为每天来的时候都已经打扫过了。不过除了赵师傅大家基本上都没有打扫过。”
我又问:“既然这样，你以后打扫的概率很低，提交这个申请有意义吗？”
“当然有啊！如果您同意了，那以后工作也可以少干了啊！因为连卫生也打扫不了，所以别的事当然干不了……”她不假思索地说。我问:“如果不同意呢？”“您肯定会同意的，因为如果流产了，您要担责任的！”“那咋证明是因打扫卫生而流产的？”“正因为证明不了是，所以也证明不了不是……”
尽管我心里很不舒服，但是转念一想这样的奇葩女少见，就同意了。
谁知道此后别的女的怀孕后如法炮制。
单位共12个同年工作的女的，号称十二钗。结婚怀孕生孩子一个接一个。怀孕后还要定期去医院检查。有时遇到请假的，休各种假的，再加上休产假的、哺乳假的凑到一起，单位的两间办公室基本上是空荡荡的。来上班时还经常参加各种女工培训、团活动、工会活动，一走基本上全走。
赵师傅再有几年就退休了。每天第一个来，打扫几间办公室的卫生；晚上下班最后一个走，查看办公室的电源是否已关。赵师傅属于很少见的任劳任怨型。
我曾经多次问她整天像保姆一样伺候这些同事的原因。
赵师傅的回答很简单:“这些孩子与我的孩子差不多大。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多是纸做的富贵女，没有几个会干活。家里不一定富贵，但是行为表现不仅显得“富”而且“贵”。再说我多干点活对身体也好。而且我这样做也许能给她们做个示范。等她们孩子大一点就自觉了……”
赵师傅的行为并没有带来示范效应，相反大家觉得有人打扫卫生是理所当然。甚至下水道堵了、厕所堵了她们都会高声地在楼道里喊赵师傅去疏通——好像这些活是赵师傅的分内工作。
二胎政策放开后，这些女的赶趟似地开始新一轮怀孕了。同时像以前一样不断交来因为怀孕而不承担打扫卫生的申请。
2
单位严重缺人手成为常态。几年来单位工作一直无法正常运行。遇到节假日，没有休假的或休了部分假的女工们会以种种理由连长假——十几天甚至几十天的长假。本来占比例不到三分之一的男的由于常年多承担女工休假时的工作而已经全部调走。
生小孩的女的享受政策待遇上班晚、下班早。到办公室了还要交流生育孩子的体会，有时声音大得能在楼道里回响。有几位女士倡议后建立了QQ群、微信群，交流育孩话题。此外她们还交流如何争取利益的事，比如如何把去医院变成正常上班……这些都是人事部门检查上班纪律时才发现的。我压根儿不知道。作为一个所谓的负责人算是失职吧。
管理这样一群女工，难免经常遇到有人替他们打招呼的情况，打招呼的内容都一致:多多照顾某某某……不要安排加班，活少分配一点，让她多休息点，有好处时多考虑点，有什么过错时多担待点……有的人除了打招呼还不忘提醒或者开导我:反正是国企的事，别那么太认真……
我也试图把她们的休假与少干活的诉求放在会议上让她们自己互相平衡一下——单位总得维持运转吧！但是收效不大。比如有的在会上说好了五一或者十一长假后马上上班，以便接替节日期间加班人员的工作，方便加班人员休假。但是往往是五一长假结束后休假人员会说在外地买不上回程票，有的会说生病了……总之要继续休假。而另一方面的事实是由于单位工作性质决定，越是节假日则工作越繁忙……
不知何时起，女工们学会了让家属代她们请假，有时是安排老公来，有时是安排她妈来。据说这样做的目的是准假率高。其实这是不存在的。因为我不准假她们会找我的上级请假，很灵，只要找了，上级都会准假的，不仅给她们准假还会乘机批评一下我，给我讲一讲群众利益无小事的道理。所以我也百分之百地准假。
实践出真知。按照单位规定，有的假期是抛除双休日的，而有的则不抛出。于是女工们探索出假期最长的方式来，将按照工作日计算的假期拆开来，排在每个周五 ，周一至周四夹一些事假或病假、季度假等，然后理所当然地绕开双休日，这样整个假期会变长。为了方便理解假期构成方式，有的女工请假时同时携带标好了假期类型的日历或者画好的时间坐标图，让人大开眼界。
3
赵师傅有时也会与我谈谈她的看法。她也会诧异现在的女的咋都变这么娇气了。她常常感叹她们当年也生过孩子，没有哪个女人像现在这样。那时该上班就上班，回家还要干活——其实运动运动对孩子也好。她特别看不惯那些一结婚就天天在办公室讨论如何怀孕，穿个防止辐射的袍子在办公室里躺在垫了很多垫子的凳子上，双手捂着肚子啥也不干的人。她讨厌这类人的理由是，如何怀孕在她看来都是不好意思开口说的，而现在的年轻人竟然在办公室互相探讨，还有，在办公室放音乐做胎教影响别人工作……她还看不惯那些天天由家里人接来接去的女的，更有甚者有的要家人背着上楼下楼。所以赵师傅经常会情不自禁地叹息:现在这些女的真像纸做的一样，很难想象她们咋能把孩子生下来……
是的。赵师傅的担心不是没有依据。有的女士怀孕不久就流产了。据说原因是体质太差。
赵师傅还经常感叹，这样下去她们会给自己和单位惹事。不幸的是居然被她说中。
4
赵师傅退休后，女工办公室的卫生就成了大问题。垃圾常常要堆到上级部门检查时才倒掉。地基本上没有人拖过。立在垃圾筐旁边的拖把上也长了蘑菇。由于上级部门检查频度提高，女工办公室的卫生提到了重要议事日程。大家经过几次讨论决定，一致认为每天打扫没有必要，一周打扫一次，按照抓阄次序轮流打扫。开始轮流时大家总忘记，于是又补充规定实行提醒制，即本周打扫卫生的人要提醒一下下周轮到的人。遇到休假的顺延。
可是轮流几周就又出问题了。有的人会因休假总轮流不上。因此大家又提出修改轮流方式，即轮到谁，不管她有没有上班都要负责打扫。方式当然自己选。于是有的请同事帮忙，有的让自己家人来打扫，甚至有人还花钱在大街上雇人来打扫。
后来有人反映手机放办公室不见了。于是有人怀疑是雇的打扫卫生的人干的，雇人的女工则称不可能，因为自己雇的人也不是随便找来的。激烈的争吵后来发展为肢体冲突。双方家人介入后矛盾升级，差点儿出了命案。派出所介入处理后冲突双方被单位留用查看。后双方均辞职。据说一方称将来会让另一方付出生命代价。
5
冬天来临，女工们嫌办公室太冷，都会使用电暖器。绝大多数还会使用电手宝。加上烧水用电，每个早上都是用电高峰期。跳闸是家常便饭。但是跳闸后没有一个女工敢去推上闸刀。于是推电闸刀就是男员工的“专利”。男员工调走后这项任务就给了我。尽管三番五次强调早上烧水与电暖气、电手宝加热不要同时进行，但是收效不大。所以跳闸仍是家常便饭。
有一次我不在单位，跳闸后据说她们打电话让自己家里人来推闸，有一位女工的父亲来帮忙推闸。结果推完闸回单位下楼时看手机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断了胳膊。女工非要让她父亲单位报工伤，她也要以单位安排的名义陪护。认定为工伤缺乏依据，于是这位女工与家人停止工作，不断地上访闹事。给他们所在单位造成巨大影响。我也深受影响，上级以管理混乱为理由，对我进行了处理，处理的同时给我谈话的人说不处理我他们不会罢休。事实是处理并没有让他们停止上访，反而认为处理就是认定单位有责任的依据……
6
离婚可能会传染，就像流感一样。不知何时何因，单位这些女的超过一半的离婚了。也有的又结了。于是上班请假又多了一条理由:孩子没有人看。安排这些离婚女工加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制度规定不允许但是有的离婚女士上班时还是把小孩带到办公室，有的把同龄的带来一起玩，很和谐的样子。是的，女人在孩子主题的事上是很容易达成共识或者找到共同语言的。
但是有时遇到小孩打架了，大人间也会爆发“战争“。有一次关系特好的两女工都带来小孩在办公室里玩，一小孩推了另一个小孩一下。被推的小孩没有站稳摔倒，头磕在茶几上流血了，脸上也擦破了。120来了。孩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来了。一阵喧闹之后，小孩被送医院。办公室复归平静。
然而平静是暂时的。后来因为医生说可能留疤以及120费用等问题，俩女工翻脸成为仇人。她们成为仇人倒是她们自己的事，遗憾的是，她们互相揭发对方以及单位其他女工一些所谓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选先进时拉票的事，比如上级找她们谈话时她们如何达成一致来诬陷我的事，比如以前找我谈事时如何用手机偷偷录音的事，比如如何在评议考核时联合起来给关系好的人打高分的事，比如谁和上级是什么关系……有一位还把相关事件写成资料交给了纪委。单位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没有了宁静。相关人员接受了上级组织的调查。两位业务骨干找关系调走了。正常业务维持已经非常艰难了。
除了接受上级批评，我经常得给缺勤的人顶岗。上级一再强调正常业务不能受影响，同时要求加强管理。——我真不知道我如何管理：表面上我是她们的管理者，其实我连一个几天的请假审批权都履行不了；我不同意她们就直接找我的上级否决我的决定。
那段时间我越来越觉得这个单位真的维持不下去了。
6
赵师傅退休时说女厕所可能是将来最头痛的问题之一。不幸又被她说中了。
女厕所三天两头堵。好在男厕所基本是我一人用，所以女厕所堵了她们会理所当然地占领男厕所。找人疏通的事自然是我的。刚开始时她们找我还有不好意思说的样子。时间长了，她们在厕所堵了之后直接告诉我厕所堵了。有时我不在办公室她们会在我门上留纸条：厕所堵了。捅厕所的人每次都说不要把卫生巾直接扔便池里。我不便直接告知女工，就在女厕所贴了卫生巾勿扔便池的提示，收效不大。当然也有的是将卫生巾等用后堆在厕所墙角。经常来掏厕所，物业的人也是非常生气，经常拖拖拉拉不愿意来。每次陪掏厕所的人进女厕所时，墙角的废纸巾等堆得高高的。掏厕所的人也感叹：见过的这样的女厕所真不多。
于是，我要求她们排好值日表定期打扫。于是，大家再次埋怨打扫厕所多么多么的痛苦。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以前我是将单位卖废报纸的钱作为劳务费，雇来给别的单位扫厕所的一个女的“顺便”扫扫我们的厕所，一个月100元，说是100元，其实常常拖欠，因为卖废报纸的钱根本达不到足额支付她的劳务费。
天知道哪位把此事上告了，称我私设小金库，依据是有钱雇人扫厕所。虽然来查的人认为合情合理，毕竟没有别的费用来源，但是要求整改，废报纸的钱也是隐性收入，要收支两条线。于是雇人打扫厕所的事就成为历史。
赵师傅没有退休时，打扫厕所的工作也是她包了，所以大家没有感到有多痛苦。真是事非经过不知难！赵师傅是个老传统。她说打扫厕所也不是她有多么高尚，厕所太脏了她自己上厕所也感到难受。当然，真正轮流扫厕所，对这些自认为是文化人的女士来说确实是难事。于是有的会在办公室里大骂：在家也没有扫过厕所！有的在别的单位的人面前大发牢骚，说我管的太多，连她们的厕所也管！有的让家人来打扫厕所……
我的上级也找我谈话说：不就一个厕所嘛，别搞得大家怨声载道！她们会处理好的……此后，我再没有要求她们打扫厕所的事。
有一天楼道里突然弥漫一股浓烈烟味。我急忙跑到冒烟处，才发现两个女工在女厕所烧纸。她们见我慌里慌张的样，就解释说：“厕所里堆的纸太多了，烧后水一冲就干净了，免得往废纸框里拣。”
“那也要注意安全啊！！别引起火灾！！不能这样！！！”我吼了一声。
"没有事的，大家都这么干啊！先烧再冲。只不过大家都在下班后才打扫厕所，所以你不知道。”一位解释说。
“不行就是不行！火焰冲那么高，那吊顶可是易燃物啊！”我态度十分坚决。两位见我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把桶子里的水泼到了火上。
次日上班我专门开会强调厕所烧大量纸的危险性。
有一天，我正在省城开会，突然接到电话让我速回。电话里说单位发生火灾。从打电话的人口里得知，火好像是从厕所燃起来的。一个多小时后，我火急火燎地赶到单位。楼道一片狼藉，消防水还在渗流。该不会是女工打扫厕所烧卫生纸引发的吧？我询问消防员。消防员说调查后才有结论。幸运的是火灾发现及时，而且我们单位就在顶楼，没有殃及其他，损失不会太大。不过从那时开始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相关人员接受调查，在结论没有出之前不得离开指定房间。
次日，火灾结论即出：系两名女工在厕所烧废纸引燃厕所门框和吊顶，继而引燃临近房间吊顶……那两个女工被采取强制措施，其余人恢复自由。我和单位相关人员虽然可以回家了，但是还要继续配合日常安全措施等方面相应调查。
一周后，由于单位业务没有办法维持，上级部门决定撤销我们单位建制，相应业务暂时由指定的部门代管。单位现有人员全部分流。
有一天，我正在办公室里整理应当移交新的部门的相关人员资料，突然抬头看到赵师傅进来了。她说她都听说了，就是来看看工作过的老地方……赵师傅看着我桌子上那“十二钗”的简历表格，不住地深深叹气。
从赵师傅口里我还得知，被采取强制措施的一个女的要求我的那位上级尽快想办法恢复她的自由，否则要揭发他们之间的一些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