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海，人如其名，生在海边，长在海边，喜欢赶海。
只要潮水合适，再早再晚，保准能在海边找着他。
他有的是时间。
小海两岁发烧烧成了癫痫，不定啥时候就情绪激动，情绪一激动，就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因此，尽管小海不发病时和普通人没啥区别，也长了副好身板，不缺力气，可谁也不敢用他，生怕一不小心出问题。
没事儿的小海几乎天天泡在海边。奇怪的是，没怎么上过学也没人教的小海，天生懂潮水，哪天几点涨潮几点退潮，一清二楚，点儿摸得甚至比潮汐表还准。而且，大家一起赶海，每次小海的收获都比别人多。
靠着时常卖点海货，小海家的日子还不错。
村里人都说，小海是海龙王的儿子转世。
要不，咋连找媳妇这事儿都跟海有关呢。
应该是去年春天。那天晚上，小海戴着头灯，穿着皮衣皮裤，手持钢叉站在水里，专心盯着水底，叉梭鱼呢。
也才1个多钟头，小海就叉了6根。
晚上黑咕隆咚的，水温低，这些家伙懒得动，游得慢，所以只要发现目标，基本都能得手。
小海轻轻挪着步子，头灯在水面来来回回地扫。
突然，小海看见五六米开外有条大家伙，内心一喜，屏住气，轻手轻脚移了过去。
瞅准了，抡起叉子，正要下手，就听背后扑通一声闷响，接着水面晃动，什么也看不清了，等恢复平静，哪还有鱼的影子。
气得小海骂道，哪个扫门星，寻死么？寻死也不找个好地儿……
没骂完，他停住了。刚才那声闷响不对劲，小海断定，有人跳水了！
二十多米开外，有座石桥，桥下水深流急，小海顾不上生气了，赶紧朝前趟。
桥下一团黑影，可不是个人？！
走近，那人正忽上忽下挣扎着，看见小海，一把箍上来，死死抓住小海的胳膊，小海连拖带扯好不容易弄上岸。
上岸后，两人都呼哧呼哧喘着气，喘够了，小海说，什么想不开的？
那人不说话。
小海说，不早了，回家吧。
还是不吱声。
小海问，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还是不说，但摇了摇头。
没地方去？要是没地方，上我家住一晚吧。
说完，小海一哆嗦，刚才急着救人，衣服都湿了。再看那人，也拱肩缩背的。
小海说，走吧。
那人倒也听话，默默跟在小海身后。
小海今年31，在农村算是大龄了。因为有病，迟迟找不着媳妇，小海也不知道着急。
不知与上次发烧有没有关系，反正小海从小到大对女人没什么感觉，再好看再漂亮的女人也激不起他的兴趣和欲望。
小海他妈急，成天托人给小海找媳妇，可皇帝不急太监急，有什么用呢？
小海和那人一前一后进了门。他妈正要睡，见小海领回个人，眼睛瞪得溜圆，问，这是？
小海哦了一声，这……扭头过去，顿时张大了嘴巴。
身后，跟的是个姑娘。
姑娘说自己叫小圆。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辛辛苦苦攒了两年多的钱，被老乡卷走了。一时冲动，差点犯了大错，幸亏大哥救了我。
本来小圆想第二天走，可前一晚受了寒，烧得跟个炭炉似的，浑身无力，一直躺了三四天，才有所好转。
看见小圆的那一晚，小海他妈一夜没睡，寻思着怎么把小圆留下来。
套了小圆几天话，小海妈知道小圆今年24，家在老区，上面有个姐，去年冬天，他爹得了肾病，每星期都要透析，就等着她寄钱回去。家里只有几亩薄地。挺难的。
相比小圆，小海家不知好多少倍。别看小海平时不干活，但村里有实体，村民入了股，每年年底都有分红，再加上小海赶海有些收入，不但有吃有喝，还吃好喝好。
小海妈有了底气，开门见山跟小圆说了，小圆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也行，只是按照我老家的规矩最少得给5万块钱彩礼。
5万块钱虽不多，但也不是小数目。小海妈犹豫了。邻居也劝，这年头骗子多，千万提防着，别让人给骗了。
可小海觉得小圆这么清纯面善的女孩儿怎么可能是骗子呢。小圆人如其名，眼圆，脸圆，屁股圆，光看脸蛋儿，不像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倒像十七八的中学生。
小海打心眼里看好小圆了。说来奇怪，自从那天晚上回头看见小圆的一瞬间，小海内心一直沉睡的某些东西像火山喷发般轰地一声喷薄而出。
别说，5万，50万小海也干。
于是在把5万块钱寄回老家后，小圆成了小海的妻子。
结了婚的小海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开小圆。赶海下地走哪儿都带着，但只要身体的火焰一着，管他什么时候就和小圆回家，关上门，来一拨儿。
积攒了多年的能量一旦爆发，就如同洪水猛兽，气势恢宏，挡都挡不住。
开始，小海妈担心，老盯着小圆，生怕小圆跑了，天天盼着小圆的肚子早点大，早点给小海生个孩子，让老王家传宗接代，也好拴住小圆的心。
后来看小海天天不离小圆，就放松了警惕。但小圆的肚皮仍没动静。
小海一天到晚捧着擎着小圆，却很少见小圆高兴，不愁眉苦脸的已经不错了，哪还有一点笑容？而且，小圆常背着他打电话，一打老半天。
小海问了几次，小圆说和姐姐说父亲的病。但具体说的什么，小圆不让小海听。
看小圆一天到晚心不在焉，小海知道小圆有心事，手头一有点钱，就背着他妈给小圆，让小圆邮回家。小圆不要，小海硬往手里塞。
就在大家以为小圆安分守己地跟小海过日子时，小圆走了。
本来小圆是跟小海一块儿赶海的，起先小海看见小圆在岸上打电话，再抬头不见了，以为她回家了也没多想。中午回家，小圆不在，哪儿都找了。小圆的衣服首饰全在，就连杯子里的水都是温的，然而，看见桌子上的信时，小海知道，小圆是真走了。
小圆告诉小海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
小海妈怕他犯病，一边哭，一边骂小圆骗子，骗婚骗钱，一边安慰小海，但小海自始至终很平静，没哭没闹，没犯毛病。人却变了，跟呆了一样，不说话，不赶海，他妈叫吃饭就吃饭，叫睡觉就睡觉。除了吃喝拉撒，就到海边找块石头坐着。
表面平静的小海，不跟人说话的小海，内心无时无刻不在和小圆说话，小圆你在哪里？小圆你快回来，小圆我好想你……
随着希望的泡沫一点点破碎，小海内心的绝望开始没边没沿地散开，快把他给吞没了。
因此，当小圆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小海就像当初救小圆时不顾一切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那天，小海在海边坐着，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小海”。
快半年了吧，已经没人搭理小海了。小圆刚走那会儿，谁跟小海说话，他 也不吱声。慢慢地，没人自讨没趣了，甚至从他眼前经过，也视而不见。
小海慢慢回过头，看了老半天，确定是小圆后，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
小海知道自己委屈，却不知道这半年来小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那天，小圆突然接到了她姐的电话，说有人看见张长林回家了。张长林是小圆原来的男朋友。
张长林告诉小圆，家里急用钱，小圆眼都没眨，就把七万多块钱给了张长林。不是小圆冲动，初中毕业，小圆就出来打工，这么多年各色人等也见过，可张长林不同啊，俩人是老乡、恋人，好了几年了，打算过年回家结婚的。可小圆怎么也没想到，相貌堂堂、甜言蜜语挂在嘴上的张长林知道小圆手头存了那么多钱时，一下财迷心窍了。
张长林拿着钱，当天就消失了。
小圆回到老家后，没有找到张长林，张长林家人也是一口咬定好长时间没见了，也联系不上。
骗傻子呢。
小圆知道张长林肯定在附近。但她不走，张长林是不会现身的。几天后，小圆对外说不等了，得出门打工赚钱给爹看病。其实，她白天窝在家里睡觉，晚上蹲在张长林家附近。成晚成晚地蹲，一眼不眨，蹲了两个多月，终于盯着了张长林。
张长林是确信小圆真出门了，才开始明目张胆地出来晃，很快小圆摸清了，张长林在邻镇开了家网吧。
当张长林开门的一瞬，小圆已经把刀抵在他的腰间。小圆身后，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大汉。那是小圆花钱雇的，不用他们出手，只要摆摆样子震住张长林就行。
小圆说，很简单，两个结果，要么还钱，要么抵命。小圆说得狠，也是真铁了心，张长林要敢抵赖，她就跟他拼了。
张长林说，还钱还钱，可手头没那么多钱。小圆说，有多少算多少，不够的家里凑，再不够的出去借。
知道小圆这性子，也害怕她做出格的事儿，没几天张长林就把钱还清了。拿到钱的小圆找个了没人的地儿大哭了一场。
哭的时候她想到了小海。
当初小圆之所以选择偷偷离开，是因为心里没底，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张长林，能不能把钱要回来，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儿，因此，她必须一刀两断，不能给小海留一点念想。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万一自己回不来，就是害了小海。
还有那么一点点，是因为，最初她是怀着感激之情、救命之恩才嫁给小海的，如果事情办得顺利，她可以回来，也可以选择把5万块钱寄给小海，人，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但哭完，小圆一点没耽搁，就买了回来的票。
回来后没多久，小圆怀孕了，把小海一家喜得无可无不可，尤其是小海，一点活儿也不让小圆干，一有时间就趴在小圆肚子上听动静。
一天小海帮着小圆换床单，忽然从床垫下摸出一小包药片。小圆一看，赶忙从小海手里拿过来，说以前买的晕车药，早过期了。说完，全扔垃圾箱了。
那半年，她靠的这些药，才没怀孕。
现在，小圆越发圆润了，越发离不开小海了。
有时小圆坐在海边看着小海忙碌的身影，会想，喜欢小海么？喜欢哪点儿呢？除了有副结实的身板，长相一般，聪明更谈不上，甚至有些傻，可在小海身边她就是感到踏实，感到平静，没有功利不需要面具。经历这么多，这个社会她早就看清了，好看的皮囊入眼皆是，实诚的人儿却挑灯难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