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快到中午了，王福从田里回家。在家门口遇见正在来回踱步的王鸣，这王鸣是王大川的儿子，在村子里是有名的孝子。抬头看到王福走近的身影，王鸣局促地站在他前面，双手紧紧闭拢着，似乎酝酿了老半天，才吐出一句：“叔，你回来了。”

王福看着王鸣面露难色，心想一定有什么急事，就连忙对他说：“等半天了吧，来，赶紧进屋，今儿天真冷。”此时正是寒冬腊月，离过年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走进院子里，王福的老婆正在走廊道里坐在择菜，王鸣跟着王福走进来，对着她喊了一声婶子，却见她撇了撇嘴，嘟囔一句：“你这声婶子我可当不起”。说完就起身去厨房了，留下王鸣涨得发红的脸。

王鸣家和王福家早些年因为划分土地的事有一些矛盾。那时候王福老婆看中了村大街前面的一片宅子，挨着街道特别方便，本来都和村长说好了，可是最后村长却说王大川家里人多，那个宅子就划给他们家了，王福老婆觉得一定是王大川在背后搞鬼了。

后来又因为王鸣和王福儿子打架的事，王福老婆护短把错都归结到对方身上，就更不待见他们家人了。

这些年，王福老婆见了王大川家人跟见了仇人一样，虽然王福已经尽力缓解两家关系，可始终不起什么作用。本来两家祖上还是一家呢。

王鸣被王福请到客厅里坐下，就开始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王鸣叹了一口气，说：“叔，你也知道，这些年我爹身体一直不好，前几年又患上乙肝，最近情况更加严重了。我跑遍各地给他寻医问药，都不见好转呀”。说完他就沉沉地垂下头。

王福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递给他一支，自己点了一支。深深地吐出一口烟圈，“大侄子，需要叔帮什么忙你就说吧，能帮的我绝对帮。”王鸣看着王福，竟不知怎么好，他没想到王福真的愿意帮忙，毕竟多年来两家关系一直不怎么好。

屋子里烟雾弥漫，两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中。王鸣终于说出了今天来这一趟的目的，他想借一下王福儿子的新买的那辆大众轿车送他爹王大川去市里的医院看病。

这是王家村里第一辆轿车，王福儿子近几年在南方打工，后来开了一家菜馆，没几年就买了车，开回来的时候真的扬眉吐气了一番。村里人都说这王福真是好福气，老婆能干，儿子也争气。

墙上的挂钟咚一声，王鸣抬头一看，正是午时十二点，他起身向王福告别。王福看了看厨房，说道“吃过饭再回去吧，你婶子估计也快做好饭了”。

“不了，叔。我回去吃吧，我娘还等我消息呢，这事真是太谢谢你啦”。

王福把王鸣送到大门口，看着他走出巷子许久，才缓缓走回去。

一进客厅，就见到他老婆已经摆好了饭菜。他拿起碗筷去盛饭，听到他老婆说“他来咱家干啥来了？是不是求你办啥事呢？”

“也没什么，就是大川病的严重了，他想借一下车子去市里看病”。

“借车？这可是咱儿子新买的车，我不同意。再说了他们家我一直都看不惯，爹不是什么好东西，儿子也一样。”

“几十年的小事了，你就非得惦记着，人家压根就不是你说的那样”王福听够了他老婆对别人尖酸刻薄的评判，也懒得和她理论，端着碗出去了。

2

傍晚时分，王福儿子带着妻儿从娘家回来。吃晚饭的时候，王福和儿子提起中午王鸣借车的事。王福儿子还未说话，一旁的母亲又开始发表反对意见。

由于王福老婆坚持不让王鸣借他们家车，王福就陷入了为难，他不知如何向王鸣交代信誓旦旦承诺过的事。这一夜，他失眠了。

第二天王鸣果然来了。他见到王福失落的身影，心里就有几分明白昨天的事可能泡汤了。他走向前去，和王福打招呼。

“叔没用啊”。王福一脸落寞地说。

其实即使王福不说，王鸣也知道，王福是很老实本分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在别人眼里说话可能就不那么有分量，尤其是在农村。

王鸣知道王福的处境，也理解他的难处。连忙说“叔，我都知道，你是真心想帮忙，没事的，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寒风吹得王福脸生疼，他就站在风口处一动不动。他想起小时候和王大川一起下河摸鱼，一起掏鸟窝的事，年轻时他们光着膀子一起做农活，年纪大了关系反倒是真的复杂了。

王鸣带着王大川去看病那一天，风特别大。早上不到六点王福就起来了，他骑着自己那辆电动三轮车，来到王大川家。

王鸣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王福就站在他家门前。嘴唇冻得直哆嗦。他请王福进门，并得知王福要骑着三轮车把他们送到乡镇上，那里有开往市里的大巴车。

王鸣很感动王福做到这一步。这天上午，他和他爹王大川就坐在王福骑的电动三轮向乡镇驶去。

三天后，王鸣和王大川从医院回家，得知了王福出事的消息。

原来那天把王鸣他们送到乡里，在回村的乡道上他被一辆拉着水泥的大车相撞，当场就陷入了昏迷。后来他被大车司机送到医院，锁骨断了几根。

王鸣带着王大川去医院看王福的时候，走到病房门口碰见了王福他老婆，她一见到这两人就开始说难听的。王鸣父子俩一声不吭任由她一人发泄情绪，这时王福儿子走过来，对着被病痛折磨瘦骨嶙峋的王大川，喊了一声“王大伯”，随后就拉着他母亲不让她再大呼小叫。

他母亲还是不依不饶的，最后他怒气地声音说了句“妈，你还嫌事不够乱吗？如果不是你阻扰，我爸他怎么会独自骑车最后躺在这里……”

王福老婆终于沉默了。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丈夫，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王鸣不顾王福老婆的冷眼，依旧每天都来看王福，也会提着营养品和他母亲熬好的汤给王福送过来。

3

王大川的病还是没能治好，第二年刚开春的时候他就去了。之后，王鸣就离开家乡外出打工了。

几年过后，王鸣事业做得渐有成色，村里人都知道他在外地当起了老板，也有人请他帮忙找工作，他都耐心帮助。

去年过年的时候，王鸣从大城市开车回来，在村头见到了王福的儿子。他正骑着他爸那辆电动三轮往集市上赶去。他走下车去，拦在王福儿子面前。

王福儿子抬头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王鸣，震惊之余更多的是羞愧。

这几年王鸣很少回家，但是他的事迹被村里人经常说道，人群中随处可听到“王鸣这家伙真出息啊，在大城市立足还买了房呢”。

“听说王鸣前些日子把他娘也接到了大城市，有这样的儿子也真是享福了”

“还真别说，这王鸣有钱后一点架子都没有，上次我打电话让他给我们二娃找工作，很快就办好了，好人啊”

这样的话他听到过很多，每次都是沉默着不说话。

他听到王鸣在喊他的名字，瞬间回过神来。

这天，王鸣请他去镇上的菜馆吃饭，两人边喝酒边叙旧。王鸣和他说了很多话，关于这些年在外面的见闻和他打拼的经过，对于两家之前的恩恩怨怨只字不提。

后来王福儿子喝得烂醉，喝醉后就开始哭诉自己内心的不如意。

在他的哭诉中，王鸣得知了前年他餐馆生意失败了，还在南方惹了不该惹的人，赔了不少钱，车子也卖了，最后不得不回到村里的事。这两年他躲在家里也不出去，见到以前夸赞他的人也不好意思抬头，日子过得很憋屈。看着王福儿子满是沮丧的脸，王鸣不知说什么好。

一醉解千愁。两人就一直喝酒，直到天快黑了才赶回村里。

第二天，王鸣带着礼物去了王福家。他和王福坐在一起聊天，王福儿子在一旁给他们倒酒。王鸣再次感谢了王福几年前帮助他们的事，话语真诚，王福听完只嘿嘿地笑。

王福儿子看得出来，他爸今天是真的开心，酒喝得也很痛快。

过完年，王鸣要回城里。临走前一天，他又去了王福家。

“叔，我想让林子和我一起回去做事，你看看咋样？”王鸣问道。王福儿子大名为王林。

王福和王林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王鸣竟然会主动带自家儿子做事业。

“好，好，这是好事呀，林子还不快谢谢你大鸣哥”，王福竟有些手足无措，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

隔天，王林坐着王鸣的车一起回城。王福和老婆站在村头望着车子行驶在乡间路上。

车子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王福低声感叹道：“真是个好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