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这一天,我和露露又在那条站牌前一起等公交。不过跟上次不一样,今天天空没有雨丝飘飞,没有艳阳照射,只阴阴的天,却也明朗可辨。
我发现,露露她今天好像有些的焦急,不时抬起头来朝着街头张望……再看她今天的穿着,也格外朴素,上身着一件软料淡红色休闲外套,茸茸的领子敞开着,显现出她那光洁、圆润的脖颈,让我的心里又不禁的一荡……
“露露,看你焦急的样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我关切地问道,“回家也不用这么急嘛,今天我请你溜冰,有时间吗?”我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的伸手去抓露露的肩膀,她柔软的肌肤顿时又令我有些晕眩。
露露她回过头,用她那黑宝石似的眼睛看着我,半天才轻轻的说了一句:“浪峰,你愿意陪我走一趟吗?”虽然咋一听,我有些好奇,她竟然把我的话置若罔闻,但看她神情,又不像是要故意诓我,而且她也一直没有拿开我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我怎能拒绝这样一位楚楚可怜的美人儿呢?我二话没说,满口答应了。
一路上,露露有点反常,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在一边匆匆地走着,我还得加快的步子才能跟她并肩儿走。
那时我虽然有满肚子的话语要说,比如想问一下那天在学校楼梯口的事……一时又觉得今天露露有点怪,还是别问为好。后来只有拿一些天气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话来打破僵局了,可是天气这类话题说完了又没有话说了,惟有两人的足音清晰可辨。露露的像打在缓坡的清泉,是那种潺潺的尖细,我的像是洒落在地上的石子,是那种砰砰的粗重……
就这么并排走着,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了县人民医院。
露露来医院要干嘛,难道她家住在医院?或者她来看朋友?或者她来帮某个同学买药?一路上露露心事重重没有说话。但在我心目中,露露她是新潮的,健康快乐的,来这样的地方一定有什么事情。
露露见我一脸的疑问,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径直走进一个科室。一个髭须很浓的中年男子,老朋友似的跟露露打了声招呼,然后将几张单子递到她手里。露露勉强笑了一下,道了声谢谢,接了过来,然后轻轻问道:“谢医生,我的病严重吗?……我还年轻啊!”
当时等在科室门口的我,听到露露几乎是用带着心有不甘和无奈的声音说完这两句话的。原来,原来露露她……我真不敢再往下想了,露露她怎么会生病呢,她那么阳光,那么个性,那么美丽,怎么会受到病魔的嫉妒呢!她今天不应该来医院,应该和我去溜冰场,溜出自己愉快的心情,溜出自己飞扬的身姿!露露,你到底患的是什么病啊,让你这么的忧心!……
从医院出来,我对露露说,咱们走走吧。于是,我俩来到了医院旁边不远的一个叫清馨的花园。这里花团锦簇,绿树夹道,花蝶嘤嘤,池鱼戏水,甚是静谧而幽美。此刻,花园没有多少人,偶尔有一两对情侣或老伴走来,与我俩擦肩而过。
我和露露并排走在一条由多彩卵石铺就的小道上。这时,露露她终于说话了,可她的声音飘飘忽忽,像天上的云夹杂着一丝命运的无奈,像水面上的花瓣,更是漂着一种凄美的叹息。她告诉我,她患的是——脑癌!
露露说她上周日发生突然性的昏厥,可能就与这病有关,要不是婷子(即那位梳齐耳短发的女孩,是露露的同班同学)去她家玩,那天自己是怎么昏倒,又怎么打电话叫急救的,恐怕……。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太让人不能接受了!露露她怎么可能会摊上这种病!露露她今年才十八岁啊,才步入最婀娜最魅丽的妙龄啊!老天怎么可以跟她开这样的玩笑!露露不答应,露露她父母不答应,而对于喜欢露露的我,更是不答应!可是,可是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
于是,我决定每天放学后去陪露露,陪她去看病,我要尽我所能让她开心起来,让她远离病魔的困扰。我好几次在爸妈面前编谎,把多要来的生活费全部给了露露。
露露她总是推辞道:“浪峰,你这是干什么呀?……我是你什么人呀……”说着就把我伸出的手推了回来。
“露露,你就当是一片朋友的心意吧。你要是不收下,我心里会不好受的。”露露她只是浅浅的笑了笑。
我继续说道:“露露,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们既是校友,也是朋友,你在朋友面前隐瞒病情已是不够义气了,现在又要拂朋友的好意,难道露露你是要让我难堪啊,……”露露见我这么坦诚,又浅浅的笑了笑。
此刻的我, 一心只想让露露她明白。我除了先是不相信后又心痛露露患上这种该死的病外,还纯粹是由于心底那股涌动的情感本能所致。友谊也好,爱也好,不信,你可以剖开我的心来看啊……
(六)
两个星期过去了,在露露的生活中,我终于成了她不可缺少的依赖。这期间,我又陪露露上了一次医院,然后我就在化疗室门外等着,看着露露的背影从眼前消失。从医院出来,我又陪她去城郊空地,或者田野上听风望月,陪她吃一顿她最爱吃的晚餐,和她说许多许多的话,然后送她回家。
可是,天下少男少女都敏感的那三个字,我还是咬得那么紧,好像一旦说出来了,就怕它不再属于自己,就怕它溜了,没了那种想说又怕说,迷蒙在青春最幻梦的阶段的美妙感觉。
庆幸的是,自从露露的病症被我得知后,好像她的心灵大门也彻底向我闯开了,她把我当作了她倾诉的对象。露露她也恢复了昨日的姿容,诉说的时候,她很放松,脸上不时浮出可爱而醉人的笑来。尤其是当她惊讶时,都会不自觉的用她那纤柔的食指来按住她那娇俏的下巴,然后匪夷所思的看着我的神态,最是迷人了……
露露说,当她知道自己这么早就要面对疾病与死神的挑战时,她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我发现,露露说这话时的眼神充满了那么多对爱情的渴望!她渴望有一个关心她的,喜欢她的人给她一场向病魔抗争的爱恋。而她将深深珍藏这份美丽的恋情。
听了露露这事番话,我的心突然感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一际难以言说的歉疚感。难道?难道现在我应该是到了离开心灵情感原则的时候了,是到了和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说再见的时候了,是到了握住露露的手说“我爱你”的时候了?……
后来,我终于鼓足勇气,约露露明天上完课,到校后门小河边,那美丽的桃花树下相会。因为我要给她一个惊喜,我要当面向她表白!然而,露露她失约了。我的心一下子像被抽空了一样,立刻失落沮丧起来,但潜意识使我又不相信,露露会这样子。
这天,我又约定的时间,来到校后门等她,然而还是不见露露来,不见她那长发飘飘的倩影出现,我感到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正在我开始嘲笑自己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你就是那个……?“露露!”我连忙转过身来一看,才发现来人不是露露,是那个梳着齐耳短发的,露露的好同学!我的眼前又不禁一亮,正要向她打听露露她为什么不来的时候,那女孩她伸手递给我一封信,说是露露特意要她来留给我的……
校后门这条小河,映着落日的余辉,是那么无声地,静静地流淌着,瓣瓣桃花在风的吹拂下,正翩翩着,有的飞向河岸,有的被风搁在了灰色的校园围墙上,有的落上了水面,任流水把它带向远方……
我迎着暮春的晚风,久久不愿展开那薄薄的信。当夕阳即将散尽它最后一片霞彩时,我展开了露露给我的信。
浪峰:
你好!
你我相识是缘分,你我分离是命运。我走了,不是去往天堂,而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的父母已变卖所有的家产,要带我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治病。我不知此去,上苍能否挽留住我的生命。但我会想念你的。你送给我的诗,使我第一次享受到了幸福与满足的快乐。下面是我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望着窗外纷纷的落花,有感于怀写下一首小诗。抄下来送给你,就算是我对你的一个回赠,留做纪念吧——
花儿落了/春天的朦胧也落了/朦胧的春天落了/花儿也落了/ 小雨你再如情人的发丝/不绝如缕的思念啊/不再轻易撑开——/那把肌肤敏感的折伞/ /小河你再清 再如情人的眼波/不断扩散的梦浪啊/不再害怕失去——/那能照彻拥有的明镜/ /花儿落了/春天的朦胧也落了/朦胧的春天落了/花儿也落了
露露
(2002.5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