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老祖宗的思想精华越来越成为现代人道德绑架的理论依据。

因为我帮过你，所以你一辈子都还不清我的人情。这也是我二十多年人生中经常遇到的一个理论。

1

我妈妈年轻时在服装厂工作，服装厂里最多的就是年轻女孩子和三四十岁的阿姨，其中一个姑娘和我妈关系很铁，我叫她萍姨。

萍姨结婚的时候没有嫁到本地，而是嫁给了家在千里之外的一个男青年。两家距离太远，实在没办法中午之前娶走新娘，可是二十年前还不兴从酒店出嫁的形式，于是双方商量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萍姨的一个远房姑妈正好在男方家的那个城市，萍姨当天就从她那位姑妈家里出嫁了。

结婚二十年了，逢年过节萍姨就会拎着各种补品去探望她的姑妈，但是姑妈家的孩子们一次也没来过萍姨娘家，更没去过萍姨婆家。后来萍姨自己在街头租了一间房子，靠手艺做衣服补贴家用，姑妈和他的孩子们就经常过来做衣服，有时候会虚让一下，只要萍姨稍一推辞，他们就会心安理得地把钱和衣服收起来起身走人。

用萍姨的话说，姑妈是长辈，孝敬几件衣服是应该的。但是连话都没怎么说过的表妹表弟、连正眼都不怎么瞧她的姑父，也隔三差五来店里做衣服，而且都是连本钱也不让一让的。

他们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因为二十年前萍姨是从他们家出嫁的，好像没有他们家，萍姨这辈子就嫁不去了。

2

小胜是我的高中同学兼邻居，所以有些时候他的事情我都了解，他也就不避讳了。

他小的时候家境很不好，爸妈为了挣钱维持生活，不得不把他寄养在姥姥家，每隔几天去看一次，留下一点钱。

说白了，小胜应该就是属于留守儿童，不过他相对幸运一些，除了疼爱他的姥爷之外，还有一个关心他的小舅舅，小舅白天上班，晚上回家有时候会给他带些好吃的，他那两年都是跟着小舅睡。

后来到了上学的年纪，他就被爸妈接回家了，他的小舅也结婚、搬家了。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如以前多，但小胜心里一直对小舅与众不同些，他手里如果有三块糖，给爸爸妈妈每人一块之后，第三块肯定是留给小舅的。小胜的父母一方面是疼爱幼弟，另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儿子当年也多靠这个弟弟照顾，所以也时常从物质上贴补小胜的舅舅。

小胜读高中起，舅舅家的表弟就每周来他们家写作业，小胜的父母看顾这个侄儿比照顾小胜有过之而无不及，小胜也是认认真真给表弟补习功课。一晃眼到了高三，小胜的学习非常紧张，表弟也考上了初中，由于英语不好，几乎天天要到小胜家补习功课。

小胜的爸妈有点担心，抽了个合适的机会跟小胜的舅舅说：你看小胜马上要考大学了，高三很重要，等他考完，暑假再让他专门抽出时间给迪迪（小胜表弟）补习吧。

小胜的舅舅似笑非笑地看着小胜说：小胜长大了，一晃要考大学了，不是那个天天跟着舅舅睡的孩子了，还记得当时舅舅给你买好吃的时候吗？

小胜和父母尴尬地不说话，但那个时候小胜不止是尴尬，后背还觉得凉津津的汗。从那之后小胜的表弟没有再来过，舅舅也很少再来他们家，有时候小胜寒暑假回家去看望舅舅，舅舅也不再是以前那样乐呵呵的样子，说话时常带着点阴阳怪气，总是拿小胜小时候的事情来说。

小胜知道，就那一次拒绝，在舅舅眼里他已经是一个忘记过去恩义的白眼狼。

3

我还有一个朋友，算了，就是我。

我上初中的时候离家比较远，下午放学到晚自习之间只有一个小时，爸妈觉得外面的东西贵又不干净，所以有一阵子我是在二叔家蹭饭吃。有两年的光景，我每天傍晚在二叔家吃饭，周末去帮二叔照顾他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铺。

后来我上了高中，又考上大学，每年暑假回家，也都会有几天去帮二叔照顾店里的生意，辅导堂妹的功课。后来每到假期，堂妹就住到我家去，用二叔的话说，我不用帮他去看店，我能把堂妹辅导进大学就行了。但是他生意忙得根本没时间管堂妹的功课，所以堂妹的底子很差，而且并不喜欢学习，总是跟我讲各种条件：做一页题换半个小时电视，背十个单词换半个小时电脑......

高考的时候，堂妹连专科线都没有过，二叔一根一根抽着烟，偶尔咕哝一句：我觉得你能把她辅导好的，你是大学生......后来二叔提出让堂妹跟我来青岛，帮她在我们公司找个工作，我嗫嚅着说：二叔，我们这边的要求是本科以上学历。

二叔叹了口气，两手一摊：她没考上大学，你二叔也不认识什么人，总不能让她十八九岁去嫁人吧？一个女孩子，也不图她挣多少钱，能养活自己就行，可是也不能让她去工地搬砖和泥吧，她也干不了，这不只能靠你这个姐姐了！你看你上中学的时候，二叔也没少照顾你，管你吃，天气不好你就住，店里的东西你喜欢什么随你拿，就这点忙，你帮不帮？

我为难了半天说，要不，先跟我去，看看一些商场需不需要人？二叔瘪了瘪嘴说：站柜台在咱家这边也能站，妮儿，你想想办法，给你妹找个体面点的工作，不要一直站着的，能让她学点东西的。你看，你对象那里要人不？

这次回来，我最终还是没有带着堂妹来。在二叔眼里，无根无基的本科生在大城市也不是那么难的，当我告诉他我经常工作到深夜，只能租八百多一间的单间，实在无法负担堂妹先“暂住”再考虑工作的事情时，他深深叹了口气说：妮儿（叫我堂妹），咱还是走吧，你姐姐现在不住咱家了......

4

人情，其实本不是用来获利的投资。

大部分人一开始也没有考虑去收获，等到意外收获的时候，他才发觉当时种下了一棵善的种子。一部分人选择继续播种，另一部分人却不断在臆想中扩大自己当初播种的面积，以求现实和当下能有更多更好的收获。

欠钱并不是最难还的债，人情才是永远还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