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的新年，一切都是新的。没有下雨，空气也像洗过，让人忍不住总想吸几口。新新的感觉入心，爽净到每个毛孔。
刚过正月十五，你牵着小羊，来到西大路边，放羊，刮草。你搜着麦田里的芨芨菜，草间的白蒿，间或的羊奶草，偶尔的野苜蓿。羊的肚子鼓起时，你的篮子也满了。
你唱着儿歌回家，小羊在后跟着。
迎春的藤条你做了草帽，柳树的新枝你细细端详，你说那小芽如初睁的小孩的眼睛，如奶奶在石碾上推的小米。“毛毛虫”落地，你捡起放在鸡窝，你听大人说它可以杀死鸡身上的虱子。
你看见第一棵新草欢呼，蹦跳着叫好久。第一朵杏花白在咱家的屋后那天，你夜晚开了窗户睡，你起来解手要趴在窗沿看一会儿……
新燕回归，你如迎接亲戚，把屋檐打扫一新。你在燕窝下写字，燕子歪着头看你，你歪着头看它。你在它窝下绑了纸盒，落入的燕粪成了花肥，小院花更新绿。
我不知道那些春，一点点装满你的心胸。
你在父亲的眼里，也是春啊，我的儿子。
你放风筝于沃野，打陀螺于麦场，推桶箍于山道。你脱了毛衣，你鬓角流汗，你细细嫩嫩的脸蛋不是春的颜色和质地吗？难怪你总拉住柳枝往脸上蹭。你眉宇间初发的英气，竟让我想到新枝的油绿。
我们在王岭栽红薯，我得到条子沟水库担水。我担了几担，你也要担。你爷爷不让，你不答应。没法，我们弄来小小的竹桶，刮了短短的扁担，满足你春天的心情。我前边攀登，你后边随着。我穿着你奶奶做的千层底布鞋，你脚蹬姐姐给你买的运动鞋，我们父子行进在春天的山岗，你的举动进入乡亲惊喜的目光。小雨斜飘，打湿山径，看好压住灰尘，走着却不沾脚。我们担水，有人浇水，有人埋窝。
一周后你来，你说那新绿扩大得那么快，我说那是汗水的功劳，红薯叶很快会罩严地的。
我带你到黄河边。水太清，你禁不住诱惑，也像我少时一样，扑下去埋头长吟。你说你要是夸父，这水不够喝的。小岛上小柳新嫩，比家门口的柔得多，你划船过去，攀上去打起秋千。你折柳做笛，长河上是你嘟嘟嘟的笛声。我说你这大河上的少年真是春来的气象，你说从青藏到渤海，这一路少年不会少的。你说得对，少年万千，长河奔腾，成长的春天便浩荡天下了。
你满目憧憬。
孩子，你幸福地和父亲一起迎来着故园和异乡的一个个春天，我庆幸我没有设法让你离开老家那一方山水。新物萌生，少年长高，渐入中年的我眼前也一片清明。你在作文中写八里山的春天，你带着你的小伙伴把那里山水踏遍。我什么也没有说，你却好像从中知道了好多东西。你会感受了，你的体会有时让我吃惊。
你将来极可能在四海的任何一地生活，你不会留在我的家乡你的故乡。但你的春天从这里发源，一如你降生的一声啼哭，惊了申洼村的夜晚。别嫌村小山深，由此可达沧海，何况如今早无天涯。
今天下了小雪。初雪不寒，冬没扎根，三个月后又是新年。想着老家千山春回，我勃勃的心又腾腾跃跃了。此刻你在我身边睡得正香，你梦里可也是故地的山水，春色无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