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袋欲裂,但最痛苦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在里面一头栽倒,大概半小时后才醒过来。我张开眼睛,那映入眼帘的书架正变得无比巨大,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一般,即将崩塌,要将我压成芥末,我像一条虫豸连滚带爬,仓皇逃出。
然而现在我也并没有觉得好过一点,眼泪已经流干,眼睛红肿苦涩,但我却不敢闭上哪怕一秒钟。
我完全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我所收获的信息不过是一个有了婚外情的男人,遭报应地在浴室里磕碰到了脑袋,或者别的什么该死的,总之失忆了,我或许真是一个花心的混蛋,我或许会改过来。
但……
我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抽屉里放着一个差不多大小的金属盒子,有点像保险柜,手指按在上面,金属表面自动扫描了我的指纹,然后我在里面看到了厚厚的一沓资料。
大多数的资料都用封条封了起来,封条上也很明显地写着封存两个字,我轻易地撕掉了纸做的封条,把里面的文件拿出来。
然后噩梦开始了。
随着文字一行行地往上离开,一页又一页纸,大量的画面就开始在我脑里涌现,刚开始只是触目惊心的几幅,很快就井喷一般地袭来。
我不知道唤醒记忆是如此容易的事情,我瞬间就被淹没在回忆的画面里。
在一个巨大的仓库里,周围挤满了喧嚣的人,无论男的女的都没有坐着,他们疯狂地挥舞着手臂,脸容扭曲疯狂,一个巨大的铁笼子把我与他们分隔开来,我在里面,一刀割下了一个壮汉的头颅,然后我在他的尸体上又砍了很多刀,血花飞溅;在一间卧室里,我在一个男子的抵抗下,逐渐将刀子捅进了他的心脏,脖子被我箍住的他甚至喊不出一声惨叫,旁边有一个女人在哭,她被两个身着黑衣的壮汉抓住,很快,那个女人的衣服被我撕扯掉……最后,她也倒在血泊里,然后漫天的火焰升腾起来,烧尽一切;另外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外面的风暴正在肆虐着,让玻璃窗颤抖着发出咯咯咯咯的声音,闪电的光芒从外闪耀进来,走廊上躺满了尸体,我手持一把怪异的枪支,对着每一具尸体的脑袋开枪,很快,鲜血流满走廊,我淌血而过……。
还有,伴随着画面的是许多脸孔,有的对我愤怒的咆哮,也有怯懦的求饶,还有绝望的扭曲、仇恨的凝视、悲怆的痛哭、恶毒的诅咒……。
数之不尽的脸孔,像冤魂索命一般在黑暗中向我飞来,我无从闪躲,它们扑到我的身上,却穿透而过,每穿过一个,我大脑的痛楚就加剧一些,直到我以为脑袋要痛的炸开,我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此时我坐于床沿,旁边放着妮可的相框,我再一次拿起来,照片中,妮可穿着黑色的连衣长裙,身材高挑容貌艳丽,我记起一些事,这是一张结婚照片,这就是当天她穿着的结婚礼服,这次我才留意到,她的脸上没有笑容,照片里芝麻大小的眼睛,甚至能在里面看到某一种仇恨,没有一丝结婚的喜悦。
是啊,谁会和强暴了自己的男人结婚还能笑出来呢?
我丢下相框,我害怕有更多的画面出现,但即使如此,我总觉地上的相框里,妮可在冷冷地看着我。
这不是我——!不是——!
我内心咆哮着,我突而暴起,挥起拳头奋力一击,眼前的衣柜门在“嘭——!”的一声后,碎裂成几块。我喘息着,在散乱的发间,看到里面的布满裂痕的镜子里,分割开一张呲牙扭曲的脸,那张原本俊朗的脸,此时头发散乱,双眼通红。
该死的混蛋——!你是谁——!?
看着那张属于自己的脸,我却仿佛看到他在镜子里嘲笑着我,我再次挥起拳头,将碎裂的镜子彻底轰碎!
我握拳的双手鲜血淋漓,上面插满了玻璃碎渣,这时才感受到火辣辣的痛觉,但毫无意义,这比起我现在脑里持续的痛苦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温热的液体从鼻孔里涌出,挂在唇沿,最后低落在地毯上,从我醒来的时候,我就会时不时流鼻血。这个时候卧室的门打开了。我抬起了头,妮可站在门前,卧室里仅有一盏床头灯在亮着微弱的光芒,橘黄色的光够不着门口,妮可整个人陷入黑暗里,只能看到依稀的轮廓,就像刚刚在我脑子里肆虐的鬼魂走了出来。
她走了过来,我这个时候闭上了眼睛仰起了头颅,这个时候黑暗里再没有血色的画面冒出,也没有冤魂厉鬼索命,只有纯粹的黑暗,我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感受到双手的痛楚,感受到魁梧身躯下的疲惫。
我引颈就戮,等待着割断咽喉的利刃。
然后香风在我身边经过,我睁开眼,她的发梢在我视线尽头一闪而过,她走到了我的后面,拉开了抽屉,哗啦啦地翻找着什么,很快她又回到了我身边。
她将手中的事物放在一边,捡起了地上的相框,看了一下,把它扔到床上。她从盒子里拿出一把镊子,她抓住我的手,开始用镊子拔掉刺进皮肤和肉里的玻璃碎片。
我感觉她握住我的手好冰凉,但渐渐地似乎又温热了起来,她的皮肤很滑腻,这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
她什么话也没说,专心地帮我清理着伤口,我别过头去,不敢看她一眼。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的手被包扎好了,她没有收拾现场,起身就欲离开,在她起身的那一刻,我这么问道。
“安德鲁,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样的。”
她丢下了这一句,转身离开。
我无法理解。
我失忆了,即使现在寻找回来了一部分。在这之前,我认为我失去的只是某种事情,例如你忘了和她一起跳过舞,这在正常的时候也无法避免的事情,我只是忘掉了所有罢了。
但我觉得我的本质是不变的。我认为,血债血偿,有仇必报,这就是我还保存着的观念,这就是我认为画面里的那个我,理应受到报应死去一般。
但这和逻辑冲突,如果我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如果我的本质不变,那么现在失忆的我必将是一个心狠手辣,漠视生命的人。然而并不是这样的,我谴责自己,甚至无法原谅自己,我主观意识把自己当成了一名有良知,明善恶的好人,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么想着,我开始觉得周遭的景色事物开始摇晃起来,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填充了我的内心,使我感觉一切都是空荡荡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没有意义的。
仿佛着了魔一样,我起身,再次进入书房里,我在抽屉里拿出了那把枪,提着枪回到卧室。我躺在床上,我感觉到有一丝凉意,我扯过被子盖上,做完这一切后,我把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杀了他吧,难道你不曾感到恶心?难道你不曾感到恐惧?如果你不杀掉他,那么他最终会醒来,把你吞吃掉,一口又一口的,把你塞进他那无尽的胃里。——有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呢喃着。
傻瓜,你就这么了结你那可怜的生命?你甚至什么都没搞清楚。难道你不想知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
这是另外一个声音,他在和之前的声音对抗,而且这是一个女声。我感觉我似乎能清晰听到,而不是某种脑中的想象,但在“你的……”那里就停了下来。
你的……什么?到底是什么?
安娜
这一个名字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出现,它一下驱赶了我脑中所有的思维,占据了我的大脑。
我握枪手垂了下来了,我陷入了茫然中。
又是安娜!安娜到底是谁?
我愣了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强忍着难受,在新获得的信息里寻找,但还是一无所获。而且我发现,我所回忆的画面,没有第一次那么栩栩如生了,刚开始我简直犹如在现场亲眼目睹一般,我甚至能记得被我割下脑袋那名壮汉的头颅上不甘与愤怒的表情。如今,我已经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了。
我还是不知道安娜是谁,但我知道安娜救了我一命。
我把抢丢掉,就丢在旁边,如果被妮可捡起来杀了我的话,那么也不失为一种好结局。
但现在的我不想再去想这样的事情了,现在的我只感到无比疲倦。
我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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