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岭上霜
01
天空零零散散的飘着几滴细雨，几个小女孩打闹着从周晓卓身边跑过，她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街上，犹豫着下午到底去不去学校。
虽然成绩不怎么好，但周晓卓还是喜欢上学，在集体中的那种感觉，至少能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孤魂野鬼。何况，学校还有她最好的朋友丁颖。
今天下午是老师通知交试卷费的最后期限，虽然只有120元，但对周晓卓来说，却是个天文数字。
昨天刚想试着和父亲开口，就听到后妈冲着父亲吼“你还有心思去打麻将，你儿子这个月的奶粉钱都是我跟别人借的，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至于母亲就更不能指望，自打父母离婚后，母亲就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一样。上次，周晓卓在街上碰见母亲，她浓装艳抹，穿着不合年龄的黑丝袜牛仔短裤，胳膊上挽着一个老男人，径直从周晓卓身边走过，好像从来没有生过她这个女儿一样。
隔天，周晓卓就接到母亲的电话“你这个讨债鬼，看到你就想起你那个没本事的爹，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当你妈死了。”
自小见惯父母吵架的周晓卓，什么恶毒的话没听过，对此早已有了免疫力。除了打小带大她的奶奶，谁也别想让她掉一滴眼泪。上个月奶奶去世后，她就跟个没爹没妈的孤儿一样，东家混一餐，西家混一顿。
02
丁颖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见到周晓卓了，每天进教室前，她总期望着能看到晓卓那张圆圆的笑脸，可等待她的只有失望。尽管如此，她还是坚持每天把晓卓的桌椅擦拭的一尘不染。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过后，丁颖无精打采的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家。突然，周晓卓从门外走进来，她剪掉了长长的马尾，蓬松的波波头，挑染着几缕蓝色和紫色，熟悉的脸变得有点陌生。
丁颖呆了一下，立马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搂住周晓卓，一边推搡着她，一边嚷嚷着“你这个死丫头，到底去哪里了，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周晓卓看着身高不足一米六，气场直逼两米八的丁颖不由得好笑，她扶着丁颖的胳膊说“走，帮我收拾好东西，我请你吃麻辣烫。”
吃饭时，周晓卓告诉丁颖她准备退学，因为即使她考得上高中也没人供她。丁颖难过的直掉眼泪，可周晓卓却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憧憬。丁颖知道晓卓交了一个男朋友叫钱明，他们是在酒吧里认识的。
03
跟丁颖告别后，周晓卓搭公交车来到一个城中村。钱明就住在这里，钱明家是连坐的三间平方，当然，现在这里也成了周晓卓的家。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钱明长得又高又壮，像座小黑塔，这让周晓卓特别有安全感。
周晓卓自打不去上学，就在一个名叫“月光”的酒吧里做服务员。有一次，她不小心将一个客人的半瓶酒碰翻，被客人百般刁难，是钱明替她解了围。钱明常常和朋友一起来月光酒吧玩，每次来都要关心一下周晓卓，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
在周晓卓眼里，钱明是除了奶奶和丁颖之外，第三个让她感觉到温暖的人。十六岁的她情窦初开，不可救药的喜欢上了钱明。在钱明眼里，周晓卓只是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但有女孩喜欢自己也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不久，钱明就带着周晓卓回了家。钱明比周晓卓大七岁，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他和父亲两个人。父亲平日里在工业园区做保安，基本上不回家。
周晓卓虽然年纪不大，但自小生活的磨难让她比同龄的女孩都早熟。自打周晓卓进了家，钱明的一日三餐都由她照顾。
钱明父亲老钱回家后，看到晓卓虽然年纪小，但干活踏实人也稳重，家里家外被她收拾的亮亮堂堂，也就默认了他俩的关系。
04
和钱明在一起一年后，周晓卓生下儿子钱亮。钱明在一家食品厂做司机，工资收入很一般，虽然日子过得不富裕，但晓卓却很满足，至少她现在有一个安稳的家，有老公有儿子，有她爱的人。
钱亮出生后，周晓卓全职在家带孩子，洗衣做饭都是她的事。钱明当惯了甩手掌柜，还和没孩子时一样爱玩，回家也不帮晓卓搭把手，只是偶尔心血来潮才逗逗孩子，只要孩子一哭闹，他马上塞回晓卓怀里。
周晓卓晚上带孩子睡不好觉，白天还要做家务，偶尔抱怨钱明几句。钱明打小是自由惯了的人，从没有人约束他，一听见晓卓抱怨就觉得心烦不爱回家，每天下班后在外面溜达。
时间一久，钱明认识了一帮爱喝酒爱打牌的拆二代，每天混迹在酒吧和赌场。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不拿钱回家，周晓卓常常连买米的钱都没有。老钱看不过，骂钱明几句，刚开始钱明还能听进去，后来索性不搭理父亲。
钱亮上幼儿园后，周晓卓在附近超市找了一份工作，收入勉强能够维持她和儿子的生活开支。
钱明经常不回家，一回家就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后来因为喝醉酒误事被食品厂辞退，丢了工作的钱明更加疯狂的喝酒赌博，家里的家具电器都被他拿去抵债，老钱又生气又无奈，索性不再管他。
老钱让晓卓带着儿子离开钱明，可是晓卓离开后又能去哪里呢？亲生父母离婚后各自有家，对她不闻不问，连她是死是活都不清楚。何况，她还感念钱明曾经给她的温暖，让无依无靠的她有了一个家。
05
钱明在酒场和赌场越陷越深，家里的最后一个钢精锅都被他拿去卖了。周晓卓看着空荡荡的家，欲哭无泪。纵然已经家徒四壁，她仍然对钱明抱有希望，期待他能幡然悔悟。
钱明连续半个月没回家，周晓卓打电话他也不接，直到警察找上门她才知道，钱明在赌场因为欠债和别人起了冲突，被对方失手打死。打死人的那人家里拿不出赔偿金，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
周晓卓感觉天都要塌了，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多月，她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想去医院打掉这个孩子，可手里没有一点钱。无奈之下，周晓卓只好去找公公，老钱给了她三千元，让她以后再不要来打扰自己。
周晓卓拿着公公给的三千元去了医院，医生告诉她人工流产至少得六千，跑了二家医院都是如此，周晓卓只好放弃回家。她想尽办法想流掉孩子，可孩子好像牢牢的粘在了她的子宫里，任她怎么折腾都没掉，最终，她放弃了折腾。
肚子越来越大，超市的工作周晓卓干的很费劲，老板怕出事辞退了她。幸好，社区帮她办理了低保，每月能够领取四百元的低保补助，还有发放的米面油，足够她和儿子生活。
06
预产期前两天，周晓卓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已经上初中的儿子，交代好吃穿用品，怀里揣上仅有的三千元钱独自去了一家私人医院。
刚交完一千元的住院押金，周晓卓就感觉到一阵腹痛，护士赶紧让她进了产房。
医生找病人家属签字，周晓卓告诉她没有家属，只有自己。同时告诉医生，她全部家当只有三千元，不管怎么样，她今天只能赖在这里。
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医生让她先在产房躺一会，说她们要去向医院领导做个汇报才能做决定。
二十多分钟后，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医生进来坐在周晓卓旁边，她和气的对周晓卓说“我们能够理解你的难处，医院同意让你继续在这里生孩子。像你这种情况，孩子生下来也很难养吧！如果你实在养不了，医院可以帮你想办法，住院费这些都退还给你，还能给你三万元的补贴。”
周晓卓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想了十分钟，告诉医生她同意，但孩子生下来要让她带一天。
医生笑了笑，开口道“那是肯定的，孩子生下来前三天都是你带，你不要想那么多，养好精神好好生娃吧！”
07
天空一点一点被黑色吞没，黑色的夜让人无所依靠。宫缩越来越剧烈，密集的疼痛让周晓卓来不及想更多，她只想尽快生下孩子。
“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再坚持一下，是个小公主，皮肤很干净！”
听见孩子哇哇的哭声，一直紧绷着的周晓卓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虚脱的躺在产床上，闭着眼睛，嘴角上扬。
护士把孩子冲洗干净后轻轻的放在她的身边，周晓卓侧过头仔细的看着女儿，圆圆的脸像自己，大嘴巴像钱明。小公主！可是她哪有公主命啊？刚刚出生就要被妈妈遗弃，不，被妈妈拿三万元卖掉。
周晓卓心头一阵发酸，她温柔的搂着孩子怜惜的看着她，心里浮想联翩“或许当初自己出生时，母亲也曾这样温柔的看着我！如果能想到她最终会遗弃我，母亲还会生下自己吗？”
想到这里周晓卓打了个冷战，难道女儿要重复自己的命运吗？不！还不如自己呢！好歹，自己在父母身边长到了十五岁。”
周晓卓抬头扫视了几眼周围的环境，今晚产房只有她一个人，医生和护士去值班室休息了，偌大的产房空荡荡的。既然选择生下她，不管吃糠咽菜还是怎样都尽力带大她吧，周晓卓决定带着孩子连夜从医院逃走。
08
周晓卓在产后两小时，趁着夜色，咬牙忍着身体的不适，抱着孩子偷偷从医院跑回家。她给女儿取名安安，希望孩子一生顺遂，平平安安。
月子里，她让邻居大婶帮忙买来一百多斤大白菜和土豆，冬天这两样菜最便宜，又能补充营养。每天汤汤水水的喝，奶水一直不错，安安被养的白白胖胖，一逗就咯咯笑。每次看到安安可爱的笑脸，周晓卓就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安安半岁以后，周晓卓利用手机上网，尝试学做韩国泡菜和笑脸薯，觉得味道差不多就去大学城门口摆摊。
大学城隔壁酸奶店的老板娘看周晓卓每天背个孩子摆摊，人利索又能吃苦，自己忙不过来时就让周晓卓帮她看店，付给她不少的报酬，还教给她做酸奶的方法。
后来，周晓卓买了一辆电动三轮摆摊车，在自己家附近买碗装酸奶，虽然辛苦，但每天都有固定的收入。一年下来，周晓卓不光能够养活母子三人，还小有积蓄。
丁颖大学毕业后，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有一次同事帮她买了两碗酸奶，她觉得特别好吃。跟同事要了地址，专门跑去买。
在周晓卓的酸奶摊前看了半饷，她终于确定这个女人是她最好的初中同学周晓卓。
09
周晓卓收完摊，丁颖才上前和她相认，周晓卓请她一起回家，两人边走边聊。
丁颖听到周晓卓讲述“产房跑路”这段故事的时候，大冬天手心里出了一层汗。她心疼的抱住晓卓瘦弱的身体，拍着她的肩膀说“没事的，都过去了，等安安长大后，她一定会为你感到自豪的。”
丁颖看着乖巧懂事的安安，责怪周晓卓“要不是这次我看到你，你是不是准备永远不跟我联系了？你那么难的时候，怎么不来找我呢？”
周晓卓回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总不能一遇到困难就找朋友帮忙吧！”
丁颖看着周晓卓，这个十三岁时自己就认识的好朋友，不到三十岁就经历了这么多坎坷，让人忍不住的唏嘘流泪。
周晓卓却丝毫不在意，她开心的说“我准备下个月就去社区退了低保，再在附近租个小小的店面，以后我可就是周老板啦”。
暖暖的灯光打在周晓卓脸上，她再也不是那个被父母抛弃后，彷徨无依的小女孩，也不是急于觅枝落脚的小鸟，她努力跋涉，终于活成自己和孩子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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