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少年,好久远,早已与自己不相干,而记忆里少年的时光都有她的影子。
北方县城的那间小学校,庄重地立在一个宽敞的东西巷子里,宽敞也只限于记忆里。长大后再去,窄小的容不下一辆suv。
回到家乡去县城中心最繁华的街道,如果时间不急,一定会特意经过那条巷,不是想念小学的草木屋舍,而是想看一看学校东面更窄的南北小巷,那里有一座院落是她曾经的家,有我们儿时的欢声笑语。
县城内有六个街道,每一个街道都有自己的小学,我是外来的,常被其他同学欺负。
也许不想给家长惹麻烦,也许是为了在老师面前扮演好学生,或者根本就是天性懦弱,被欺负了忍气吞声是我的常态。
那一天,她站在我身前,推了一把嘲笑我玩游戏笨的小男生,说:她是我的好朋友,你再欺负她,我告诉老师去!
跟我一样瘦小的她也强不到哪去,狐假虎威,也只是拿老师当挡箭牌。
但,我很感激。
学前班的那年秋末,她当着大家对我“表白”后,我们真的形影不离了。
2
小学生性情多变,时常是早晨还玩得挺好的,下午就成了仇人,谁也不理谁。变仇人的时候一定要当众宣誓,还有固定的仪式,各自伸出小手指,嫌弃的互相碰一下,说到:我和你孬了。等到第二天可能因为一块香橡皮就又和好如初了,然后,互相伸出大拇指欢喜地碰一下,说一声:好了。叫着,笑着,这就厮闹在一起了。
而我和她从来没有孬过。一直到分离。
炎夏,上学的课间,她会带我去她家喝深井里刚打上来的生水,凉透身心。那时,地下水还没被污染,甘甜沁脾。
放学或者周末,相约在她家一起学习,一起找节目玩耍。她很宅,多数时候我去找她。
记得,当时,《新白娘子传奇》各台热播,她找来干净的单人床单,两个布角绑成一个头大小的环子,反套在头上,就成了长长的头发,再把素色单薄的单子披在身上,于是便“长发”飘飘,“裙袂”翩跹。
没有任何故事情节,两个人只是来回的走动,一味的旋转,便觉得自己是极美的。
有时遇上她二姐不在家,她便带我偷偷溜进她二姐的房间,偷听录音机里那些美妙的歌声,我们一起学会《雪山飞狐》的主题曲《追梦人》,然后录在空白磁带里,听听谁唱的更好听。
玩够了,不忘销毁证据,抹去录下来的歌,她极怕她的二姐。如果那些录音留在现在是多么珍贵的回忆。
她永远都是个慷慨的分享者——清凉整个夏天的井水,披着干净的床单角色扮演,禁区里的录音机。
还有那辆破旧的自行车。
四年级的那个暑假,她教会我骑自行车,用的是自家破旧的车子,她说:用我家的吧,不怕摔。
这一技能,让我可以到达除了学校以外,更远的地方。
也让她被禁止整个暑假不能骑自行车。因为自行车在我不再摔下来的时候,报废了。
于是,她有十足的理由,骑着我妈淘汰给我的二手自行车,带着我在树荫斑驳的小路,风驰电掣,挥汗如雨。
人在少年,跟几个月的小猫一样,没有道理地东奔西窜,直到精疲力尽。
3
有人说,今生的好闺蜜是前世的双生花。
很幸运,初中我和她同校同班。分座的那天,我穿了新买的略带小跟的凉鞋,所以她坐我前桌。
回家,我雪藏了那双考上初中被奖励的凉鞋,穿了一夏天秋季的旧球鞋。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中,后座的沈佳宜叫前排的柯景腾,总是拿圆珠笔戳他,他白色的衬衣一圈圆珠笔印。
我也一样,想找她讨论作业或聊天,不喊名字,拿笔戳她的后背,但是,我用的是带着笔帽的。她值得我温柔以待。
我和她有各自的坚守,所以,也并非所有的事都形影相伴。
我和她放学同路,但从来没有一起过。因为我讨厌拥挤的人群,一定要等放学大军散的差不多了,才肯出教室。
她几乎每次出教室时前三名,问她为什么,她说:十二点一刻重播《射雕英雄传》,我要去看我的靖哥哥。
我笑骂:重色轻友。
她的重色只限电视剧里的人物。因为班里被许多女孩仰慕的帅哥,她不但没兴趣,还很讨厌。
一次,下午自习快结束的时候,她扭头跟我说:放学等我,我跟你一起值日。
我和她不在同一值日组,很疑惑:为什么?
她小声说道:烦我们组那个谁,不干活,招些外班的男的女的,打打闹闹,烦!找班主任调组,我说和你一起回家一起复习的,你别说漏了。
我打趣她:那个谁是不是看上你了,故意闹给你看的。
说完憋着不敢大笑,幸亏下课铃及时响了,差点儿憋出内伤。
她白我一眼,回身收拾课桌上的书本。
就这样,学习上你追我赶,不学习的时候,聊明星八卦,偶尔聊聊隔壁班的男生,也只限于聊聊。
课业不重,时光却厚重。
初二时候她总是生病,休学一段时间。
升初三时,她留级,我去了封闭加强班。自此,心中虽牵挂,见面少了。
寒假去找她两次,她母亲说她不在家,去找同学玩了,两次报出的是同一个人的名字。
转身出门的一瞬间,心里酸酸的。
原来,友情世界也有醋坛子。
4
有两三年,记忆里,她的影子有些模糊。
交往再次亲密起来,是在她中专毕业,我高三。
或许是她刚开始工作的兴奋,也或许是我高考复习太紧张让我厌烦,一有休息时间,我多去找她,骑自行车十分钟不到,聊聊天,逛逛街。
她已褪去孩子的稚气,衣着职业化,鞋子一定是高跟的,化了淡淡的妆,连内衣都开始注重品质。
她送我一件十五元的文胸,穿着价值我一个月零花钱的女性专属骄傲,不开化的我并没有兴奋得昂首阔步。
我高考失利,阴云密布。她开始相亲,五彩云飘。
她大多一次见面,就没有下文了。有一个接触了几次,她说长得有点糙,犹豫不定。
我说:叫什么?干什么的?说来听听。
世界本就很小,更不用说骑车绕一圈也就四十分钟的小县城。
这个男孩初三时候,是外校转校生,跟我同班一个学期,成绩中等偏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考高中,只去上了一个中专。
我说:人不丑,最主要是有担当,可以考虑。
我跟她讲,一次大雨后的,学校门口很多积水烂泥,我踌躇不前,他果断帮我把自行车搬过泥潭,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积水洼地,随便冲洗了一脚的泥。
那时候,男生女生在课堂不敢有任何接触的,青春期的男男女女很敏感,流言和起哄会让你不堪重负。
我说,我并没有为此招来困扰,说明这个转校生不仅有担当,还很有社会能力。学校也是一个小社会呢。
她坏笑着:那个谁是不是看上你了?
每每我或者她聊起男生,无话可聊的时候,就会来一句:那谁是不是看上你了?或者:你是不是看上那谁了?
过了几天,她告诉我,吹了。
我说,好吧。
我复读又一次面临高考的时候,她要结婚了,是一个面部轮廓柔软的男生。
我问,为什么?她说,有感觉。我说,好。
她结婚,我提前送了礼钱。我说,结婚那天我不去了,学习紧任务重。
其实,我怕我会在她大喜的日子哭,不吉利。总觉得她婚姻的大船要起航,我和她友谊的小船就有翻船得危险了。
5
我离乡背井,继续学习,探寻人生哲理,深造谋生技能。
对不起,我撒谎了。
其实,是学习光阴虚度,探寻跌倒的意义。
某年暑假,我鬼使神差地走到那个小巷,猛然想起,她嫁人了,已经不住这里。
但是我不知道她住哪里。
这时,他的父亲要出门劳作,跟我高兴地打招呼,告诉我她的电话和新家住址,还告诉我她有了一个儿子。
我买了玩具汽车和水果,走进陌生的大门。一声呼唤出的小名,她满脸堆笑,惊讶地迎接我。
她依然漂亮,整齐地把头发拢成马尾,牵着学步的小儿。
她依然在小学教书,沙哑的嗓音,苍老了她的年纪。
6
那次以后,十年未见。
前不久,微信联络上她。没有视频,没有语音,互发了照片。像初识的人一样羞涩。
发来的文字,飘在空中,凝聚成年少的回忆。
关掉对话框的那一刻,我打定主意,下次回老家的时候,一定去看她。
7
“她们都老了吗,
她们在哪里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曾经一起经历春秋和冬夏的花儿们,在我的心里依然是盛开的模样。
她便是开在那片清凉明媚心野的满天星,星星点点,淡雅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