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的公交车，可以看见、听到一个城市平凡人们最真实鲜活的生活。
今天的公交车格外热闹，车厢后面一群女人说得正热闹。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会享受，要玩得好，又要穿得好，还要吃得好。”
“打两三千的工，要用七八千的苹果手机！”
“我那个儿子哟，去年在上海打工挣了点钱，就去杭州、苏州旅游，在上海还坐飞机过去。你说，哪里能攒下钱？”
“哇，前面怎么回事，排了那么多车，得多堵啊。”
“是啊，现在车特别多。就说我侄子吧，刚出来工作的人，你让他先开着家里的旧车，他还不愿意，非要闹着买个十几万的新车。要是我才不管呢，不开你就走路上班吧。”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会享受了，哪里像我们年轻时候，打230块的工，每个月寄回家200块，现在的年轻人哪里有钱剩，结婚买房不都指望父母帮忙。你不帮忙吧，没有房子，哪家姑娘愿意跟他结婚，三十几岁结不了婚，愁的还不是我们当父母的。”
“你别以为孩子结婚了，你就功德圆满了，事还多着呢，给买了房子还天天回家吃饭，你得管饭啊，伙食费也不给。孩子生下来也扔给你带，奶粉钱也没补贴回来。两口子倒是有空出去休闲，下馆子吃些好东西，去找个地方旅游。”
“对啊，这些都是钱，他们倒是潇洒，难为要老人抠钱出来而已。”
那些五六十岁的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说着都纷纷摇头，既心酸又无奈。
2
在她们的讨论声中，我的思绪飘得远远的，我想起了前两年住院的隔壁床女生和她的老母亲。
前两年因为身体的原因，我住进了广州一所医院接受手术。病房有三个床位，靠窗的是个比我小一岁的女生，靠门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学校老师，我被安排在中间的床位。
搬东西进去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那个小女生，她的头发卷卷的，皮肤是小麦色的，身材很是瘦削，可以说是皮包骨，能清楚地看到她的骨架。老实说，她五官长得蛮好的，有立体感，是个好看的姑娘。
我和母亲进进出出搬东西，也没见她抬起头，只顾着低头看IPad（平板电脑），手指头不时滑动着，神情倒是悠闲。我看她这一派头，寻思着应该是富裕家庭的孩子，毕竟我没有平板电脑，心里老是琢磨着进来住院吃药做手术又要花一大笔钱，忧心忡忡的，一副穷酸相。
当天晚上，我就看到了女生的母亲，头发也是卷卷的，但跟她女儿有些不一样，及耳短发染成黄褐色，穿着中长款的黑大衣，个头高高的，走路带风的，很干练。应该是个中产阶级，我更确定了。
后来，住了几天，话也聊开了，原来我的想法错得离谱！
3
小女生是贵州人，在住进这所医院之前一家人都在贵州谋生。别看小女生才22岁，但是已经工作几年了，在网吧做收银员，理由是工资比较高，一个月能有三千块，虽然经常熬夜，但是冲着工资，她一直没有换工作。她母亲呢，在贵州一家工厂上班，具体是做什么的，我记不太清楚了，一个月工资两千。她的爸爸是个老实木讷的木工，平时还跟妻子一道经营家里的农田果园。她的哥哥也才24岁，却已经是两个娃娃的爸爸了，嫂子在家带孩子，还做微商，但是没有怎么上心，业绩很是惨淡，哥哥一个月的工资两千多，根本养不活他那一家子，还经常需要父母帮补着。
可以看出，这个家庭的经济很脆弱，根本经不起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除去日常开销，根本腾不出一点钱来应付其他事情。
小女生是从贵州医院转过来的，她的一边肺已经全坏掉了，要摘掉那一边的肺，不然还会搞坏另一边的肺。这是个大手术，光是手术费就要8万，后期还要调理观察的。小女生已经在医院住了大半年了，因为拿不出那8万做手术，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她离开医院，于是就一边在医院吃药打针，一边在家里筹钱。
借钱是最考验人心冷暖的，有一次我们都睡觉了，那位阿姨在小阳台打电话，应该是跟家乡的人沟通，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但是我听清楚了一个字，钱，这个字出现了好多次。后来不知道怎么样，阿姨就哭了，先是哽咽抽泣，后面就抑制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病房里面，那个小女生在被窝里面轻轻地哭泣。
4
那位阿姨其实是个很要强的人，年轻时候是俊俏的丽江女儿，不愿意听从安排嫁给当地的富二代，就逃了出来，后来嫁给了现在的丈夫。丈夫虽然木讷，但是老实体贴，日子过得清贫但也温馨。
丈夫家的日子紧巴巴的，后来要分家，也没有间房子容身。阿姨就一咬牙，跟着人家去了香港打工，也是干农民的活，帮忙种菜，一个月有一万。
这一万块都是整日趴在泥土上扒拉来的。凌晨四点的时候就要起来摘菜，等到把菜摘完，全身都被露水打湿了。主人家把摘好的菜拉去市场卖，她吃完早餐就又回到地里，松土、撒籽、施肥、除草、捉虫……一番打理下来，腰都直不起来。除了吃饭，睡觉，她都是脚踩在地里，等到晚上十一二点，一天的工作才完成。
把身子搁床上，眼一闭就睡死过去了，“真的，就像死去了一样，什么知觉都没有了。”一天就睡四个小时。
“后来，总算攒了十万，就回家把房子建了，那个主人家还让我回去干，我都没有回去，如果不是缺钱缺得紧，那个活真是不能干下去，长久干下去身体吃不消。”
房子建好了，本想着能轻松地过日子了，想不到啊，家里两个孩子又找事了，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先后出去打工了，儿子工作还没安稳下来，就让人家怀孕了。
“那能怎么着，让人家孩子打胎，这样的混账话我们也说不出口，两人说愿意结婚。我们做父母的，把积蓄都拿出来，还问人借了两万，拉下脸皮去提亲，彩礼、家具、酒席把钱都花光了。”
“借下的钱得还，每个月收了工资就上门还一两千。都没缓过劲，女儿又生病了，早就跟她说不要去那些地方，跟那些人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阿姨似乎也是压抑了很久，对我们这几个陌生人敞开了心扉讲，把心里的苦闷全都倒出来。
“我跟她说过，这个世界上能陪你笑的人很多，能陪你哭的就只有父母了。她出去工作两年了，就没给家里一分钱，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买了一条小狗，整整要两千元，她还天天给它买香肠牛奶什么的，我跟她说，你对父母都没有对条狗好。”
“结果呢，生病了，就知道回来找爹妈了，两手空空，一分钱的积蓄也没有。做父母的能怎么样，出去借钱给她看病，总不能看着她死吧。她爸爸出去找大哥借钱，都跪下了，那家的女人也不愿意借，他爸回来啥也不说，眼泪就那样流着。”
“我的头发就是她生病的时候一下子白了，全白了 ，人家看着我都绕路走，怕问要钱。我后来就想明白了，你落魄时，再怎么可怜人家也不会同情你，人家只会捂着嘴笑，我干嘛给人家看笑话，我就自己买了染发剂，把头发染了，刚开始的时候很难看，现在好一些了。”
阿姨说的话我深有同感，你落难时，总有人伸脚过来踩你几脚，你要打起精神来才不会被小看。
“真的是你自己染的吗？那水平还是很高的，这个颜色真的很好看，我以为你去理发店染的。”我有些惊讶。
“是的吧，褪色了反而还能看一下。”阿姨笑了笑。
“其实吧，我们做父母的也没有指望孩子帮忙，我们两个老家伙现在干得动，每个月三千多，也能过得很好，还能攒点以后养老的钱，养老也不需要他们出什么力，农村还愁吃不上饭的吗？他们自己顾好自己，我们就好过了。”
在聊天中，阿姨时不时挤一丝笑容，但是掩藏不住眉眼间的疲倦，我也看得很是心酸，心里一阵难受。
5
后来，我出院了，再后来，通过小女生的朋友圈，我知道她挺过了那场大手术，她出院了，朋友圈又开始活跃起来，五彩斑斓，有声有色的。
真心希望小女生经过这次磨难，能够成熟懂事起来，学会心疼自己的父母，体贴、孝顺为她倾情付出的老父老母。但愿阿姨的头发不再为子女发白。
“吉水新村站到了，请乘客从后门下车！”公交车的喇叭在播放，那些老大爷老大妈都从座位起来了，走到门口，下车就是一个菜市场，他们四散在各个菜摊子肉摊子前，挑挑拣拣，跟店家来往周旋。
看着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是在为孩子张罗饭餐吧？
年轻的时候辛苦工作来养家糊口，年老了从工作岗位退下来，回到家照顾长大的孩子以及他们的孩子，中国父母真是不容易，一生都没有清闲日子。我默默地感叹。
现在的年轻人常常把“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这句话挂在嘴边，于是他们去名胜景区旅游，他们去网红餐馆品尝美食，他们过着看似丰富有趣的生活，在诗与远方的道路上奔驰。却把为人子女的责任抛诸脑后，把父母的生活搅和成面糊。
父母亲本该悠闲地享受晚年，却不得不为满腔诗意的孩子帮补生活，为孩子以及孩子的家庭操劳，用自己的养老金补贴孩子的家庭，帮忙照看孙子，年轻的父母要去自由地追求诗与远方咧！老父母亲被孙子孙女缠住手脚，脚步走不出厨房与婴儿室。
年轻人，你别着急追寻诗与远方，看看身后的老父母亲吧。你的诗与远方不应该由你的父母亲来买单，当没有足够的金钱、时间和精力去全额支付生活、诗与远方时，你应当先张罗好生活，而不是扔给父母收拾，自己则潇洒地去追寻诗与远方。
如果说谁要刻不容缓、扬鞭起航追寻诗与远方，那应该是我们的父母亲，他们为我们操劳半生，在生活的泥潭里摸爬滚打大半生，熬尽了生活的苟且，是时候应当走出家门，去远方看看，体会一下生活的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