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某日,时近黄昏,南山苍苍,黄花正香。我漫步书林,忽遇一中年男子,左手把盏,右手得须,椎髻而长袍,正在轻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听其吟咏,观其形容,莫不是隐士陶渊明乎?
近前一问,果不出所料。想起曾读过陶先生的《五柳先生传》,有疑尚未得释,何不借此一问?
"陶先生,近读大作《五柳先生传》,其中五柳先生,无论是从居住环境,还是从性情癖好,都像先生您自己,此文是先生自画像乎?"
"然。"
"我有几个小问题,望先生不吝赐教。"
"何需客套,有话请讲。"
"先生之一好为好读书,但常不求甚解。我等后辈之人,长对幼,师对生,皆嘉许'好读书',然亦提倡'刻苦攻读,深入理解',尤以数理化为最:而读书不求甚解,只知皮毛,则为人所不齿,何也?"
陶渊明惊道:"你非我朝之人?""然也,我晚先生一千余年。""无怪乎。我对你朝制度风气尚不了解,不敢妄言,但可就我朝之事言之一二。我朝重门阀,轻才学,故碌碌者常居高位,所编之书,皆陈腐不堪,我不欲求功名利禄,故不屑一瞥。散落草莽所载苍生黎民之文,多陈绳床瓦灶,衣食无继之事,其惨状不堪卒读。亦有熠熠生辉、如玑似珠之文字,嚼来满口生香,作下酒菜片时便醉,无暇深究。"
提到酒,我忽然想到陶渊明另一癖好,不免问道:"我朝风俗,品酒为雅,饮酒为乐,嗜酒则为耻。何先生嗜酒,且常醉卧草间不省人事?"
陶渊明双眉微蹙:"我醉看人生,愿以天为庐,以地为席。天地不破,则百姓无寒;牛马充塞,则百姓无饥。然天不遂我愿,我唯有不省'人'事,度壶中日月了。"顿了一顿,他又叹了一句:"若天下人都能以饮酒为乐,我即不再饮酒。"
"世风污浊,先生当上达天听,执权柄,振朝纲,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何屡辞官解绶?消极避世不是仁者所为。"我有些奇怪。
陶渊明喟然长叹:"我区区彭泽令,如何得见圣颜,权柄又岂是我执!消极避世也非我愿。想我为官之时,垦荒原,修水利,轻赋税,养生民。然每有一业绩,日后百姓劳增一分;有业绩十分,百姓苦添十成。执权柄者岂会眼睁睁看百姓过好日子?我只好如此了……"
"先生,世间皆言你是有名的隐士,所谓'隐'者,藏而不为人知也,而先生的'隐'尽人皆知,先生是真隐士乎,抑或借'隐'以扬名?
没想到陶渊明对我的无礼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恼怒,脸色恢复初见时的平静:"我写《五柳先生传》只为自娱,且看完后就不知丢到哪里了,你从何读到的?"
我有些惊异:"先生的文章家喻户晓,代代传颂,黄口小儿也可倒背如流,先生不知?""我哪里可见千年之后的事……"说完,陶渊明拈了一枝菊花,缓步前行,隐入一片菊花丛中,遥遥传来吟咏之声:"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