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逢夕识,之子于归

  安镇的历史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安宁到极度平凡的小镇子,有着专属于此地的热用街市、幸福人群和坚固的人伦, 几乎与外界完全隔绝。清晨,旭日还未完全绽开,这里唯一的工厂里,笨重的机器就开始“呼呼呼呼—”的运作了,发出一阵接着一阵的刺耳轰鸣声。冉红药的家离厂房不远,同一时间,她也揉着惺松的睡眼从床上爬了起来,迷迷糊糊中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去梳头洗漱,被子的一角在她前脚刚离开就轻轻地滑下。

  大人们很早就出门劳作了,红药迅速打理好自己准备去上学。从院子里推出几个月前新买的自行车—是她求了好久爸爸才送给她的十五岁生日礼物。站在自家的葡萄架下,阳光透过青紫色的葡萄藤柔和的投射在她青春姣好的面庞上,她看见院门外有几个少年骑着单车飞快地掠过,刹时间眼镜一亮,脸上明媚的笑容可以媲美朝阳。那里面有她喜欢的男孩儿。

图片发自简书App


  冉红药跨上自行车,骑出院子,她拼命蹬着脚踏板,想要追上前面的顾念桥。可是男生们的速度实在太快,她总是差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路。

  “顾念桥—”红药把手放在嘴边做成嗽叭状扯着嗓子喊道。不想路边的草丛里突然窜出一只黑漆漆的大野猫,她一慌神儿,没来的急控制好把手,前轮狠狠的一歪,脚下跟着踩空,顿时车倒人翻,只剩下链条还在"呼啦啦”的转动。

  前方终于有男生听见了叫喊声,纷纷回过头来。顾念桥一个急转弯,把车拐到冉红药面前,“你在搞什么?”

  “你是聋子吗?”冉红药坐在地上没好气的瞪着他,伸出一只手。

  “怪我喽?”顾念桥把她拽起来, 眼角眉梢写满了调侃。他没有打算下车的意思,一边脚点着地面斜斜的坐着。

  “哼!” 冉红药气鼓鼓的拍掉裤子上的灰尘,手碰到屁股的时候“哎哟”一声皱起了眉头,“疼疼疼,好像肿了!”

  “嗯?那不是骑不了车了?”顾念桥看着她慢吞吞地推着车往前走,忍不住表现出满脸嫌弃,“这个样子我们会迟到的。”

  言语中,已经透露出他会陪着她一起。前方传来同伴们催促的声音,顾念桥朝那些男孩子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走。天空由内向外泛起腥红,朝阳烧的天色转浓,两人一个骑车一个推车, 却很有默契的将速度保持大致相同。

  “拜托你失心关心我,真的摔的好痛啊!”

  “关心你屁股吗?嗯……是比去年大了一点点。”

  一路上追追打打的朝学校走去。

  冉红药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认识顾念桥的,只知道从对这个世界有映象开始他就在身边。还是五、六岁的年纪,她便已经头顶着妈妈做衣服剩下的  红布料,在众多小伙伴的祝福中,把自己“嫁”给他了。小时候的顾念桥虽然贪玩淘气,但还不像青春期这几年这么讨厌,当年小小的他送给冉红药的“新婚礼物”是一本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边角泛黄的旧书,其中一页上有句诗:二十四桥明月夜,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念桥”和“红药”两个词语被他用圆珠笔重重的标示出来,很得意的告诉冉红药,这是他意外的发现,连书上都写着他们两个人注定要在一起。传闻中梨花开放的速度在一夜之间,自此往后,冉红药就是以这个速度沉沦的。

  小学同桌,初中同班,上了高中变成仅仅同级。冉红药才蓦然发现即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距离都让她不太能接受,每天看不到他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慵懒侧脸或者被老师训斥时桀骜不羁的模样,令她觉得很不习惯。

  下午最后一节课顾念桥的班上是体育,冉红药坐位靠窗户边,侧过头正好能看见他在绿茵场上挥汗如雨的剪影。苍翠的绿茵场被逐渐侵斜的落日染上一层暮色,踢完球,顾念桥和许多男生说笑着一起朝教室的方向走来,后面有同班的女同学小跑着追过去,单独递给他一个人毛巾和矿泉水.....冉红药看到这里,“哼”的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放学后,她刻意没有等顾念桥,就自己推着车先走了。

  但是,两个人家离的很近,不过一前一后几堵墙隔开而已,不出所料他们还是会遇见。下坡的时候,顾念桥骑着车就从上面冲下来,经过冉红药身边时还玩杂耍似的瞬间拽走了她绑着辫子的黑皮筋。

  “顾念桥!”冉红药站在原地,过路风将她的头发吹的全部飘到眼前挡住了视线。

  顾念桥在不远处停下,回过头露出一张略带邪气的笑脸。冉红药气极败坏的追上去,几拳头捶在他的腰上,引得他一阵“嗷嗷”乱叫。

  “喂,冉红药,闹够了,”顾念桥的表情正经起来,“明天早上你别骑车了,我载你去上学。”

  “我不坐。” 冉红药走在他身边,一只手推着车,一只手怎么也抓不顺头顶打结的乱发。

  “你的车技太不让人放心了,下次万一摔断了腿……我可不能忍受媳妇是个瘸子。”顾念桥拉住撅起嘴的冉红药,把她的头发几下抹到脑后,乱七八糟的捆起来。他哄人时宠溺的样子柔软极了,俊逸逼人的面庞上浮现着缱绻的温柔,小姑娘们纷纷为此动容,”超极漂亮,别生气了!” 

  冉红药就是被这样栓在他身边拴的死死地,而且心甘情愿从来没有想过挣脱。

  第二天早晨,顾念桥在自行车后坐上多放了一块棉布垫子,冉红药的屁股经  过一晚上已经消肿。她舒舒服服的坐在上面大声嚷嚷着,“加速,加速快加速!”兴意盎然的样子完全没有昨天说过的不情愿。

  “你抱紧了!”顾念桥带着她从陡坡上 飞驰而下,疾风从身边掠过掀起两人挡在额前的刘海儿。坡脚处他侧过脸看到身后紧紧环住自己的女孩儿,觉得背后紧贴着一片温暖。他看着她,笑容就像夏天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像绿荫下的那片阴凉。

  “顾念桥,你总说要娶我,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啊?”晨曦寂寂,香草萋萋,顾念桥情不自禁的放慢了车速,冉红药轻轻扯着他在风中翩跹的衣摆问道。

  “总要等到成年吧,”顾念桥一直记得六岁那年是自己撩开了她盖在头上的红布块儿,妈妈说过,那代表男人从此以后要对眼前的姑娘付起责任,“我还以为你早就嫁给我了……”

  在顾念桥心中,冉红药就像妈妈属于爸爸一样独属于自己。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害羞时脸红的样子和撒起娇来可爱的小表情,这些美好如果还有别人觊觎会使他感到很不高兴。其实这样蛮不讲理的想法顾念桥以前并没有,小时候疯丫头一样的冉红药就算玩闹时骑在别的男孩子身上,他也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都是进入青春期以后才被一个叫做姜小宝的男生激发出来的。

  提到姜小宝,顾念桥对他有诸多不满,不过冉红药好像一点都不讨厌他,毕竟那是十几年来第一个向她表达了爱慕的男孩子,连顾念桥都没有对她做过正式的表白。去年正月十五,冉红药吃完团圆饭就匆匆的跑出家门,赶去看安镇几年才难得举行一次的烟花大会。比肩接踵的拥挤人群中,她挤来挤去也没有找到顾念桥的身影,第一束烟火在小孩子们兴奋的欢呼声中“倏—”地冲上天际,在漆黑的天幕上“噼里啪啦”爆炸开形成一朵巨大的碗莲,冉红药仰起头,嘴角绽开的笑容绚烂如天边美丽的流岚,她拍着手和众人一起大声欢呼。突然,胳膊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的男生一把抓住了,她刚转过头看清楚面容就被他拉着迅速钻出了人群。

  到了人少一点到角落里,冉红药甩开他的手停下来,心情不错的笑着道:“姜小宝,有什么事吗?”

  “那个—”

  姜小宝也是冉红药从小就认识的玩伴,只是关系不如和顾念桥的亲密,她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样扭扭捏捏的样子,“什么呀,干嘛扭的像个大姑娘……”

  话还没有说完,冉红药就被他突然倾过身来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啄的举动给吓怔住了,她瞪着两汪惊鸿目,实在不敢相信小时候一起抓过泥巴的小伙伴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

  “对不起……我,我的意思是……我想告诉你……”姜小宝不知所措的摆着手,看起来比冉红药更加慌张。

  “告什么告!”

  顾念桥从旁边冲过来把他按倒在地,草坪上一片尘土飞扬。

  人流依旧变换,热闹的街道在夜色中灯火通明,处处充斥着人群的喧闹声和推车小贩此起彼伏的大声吆喝。周围越来越拥挤,冉红药紧紧跟在顾念桥身后用手抓住他的衣角,低着头不作声的样子就像一个刚犯了错误的小媳妇。

  就这样沉默着走过了一整条街市,冉红药才终于忍不住愤愤的开口了,道:“这种事情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你不理我算什么意思嘛?”

  “冉红药,我现在很生气!”

  顾念桥突然狠狠的转过身,冉红药没刹住脚撞在了他的身上,于是更加没好气的抬头道:“你好好走路……生气也没办法,不然你想怎么样……”正说着眼前突然压过来一道黑影,冉红药的嘴唇被顾念桥俯身狠狠的咬住了,接下来的便是真正意义上唇齿相依的亲吻,他的强势和她的没想反抗让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变的又深又长。

  背后的天空上烟火闪烁,簌簌落下的火焰宛若流星。顾念桥看着脸色涨红的冉红药,撇开脸蛮不讲理的道:“好了,他刚才的那个已经抵消了,我规定的!”

  后来每每想到那天,冉红药的记忆里满满都是和顾念桥的吻,那一刻胸膛里的心跳令她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这种事情真的可以抵消一样。

  往后苍翠年华到迟暮苍颜,冉红药对未来的期许中再也没有缺少过顾念桥的存在。高中毕业后,冉红药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与其浪费四年的时光,她决定留在爸爸的工厂里踏踏实实工作挣钱。

  虽然是六月酷暑,但坐在绿荫下的草地里,依旧能感受到有婉约的清风带着丝丝凉意掠过头顶。冉红药从顾念桥的肩窝中抬起头,将蹭乱的碎发挽至耳后,“以后你就是大城市里时髦的大学生了,恐怕会嫌弃我这个乡巴佬。”说着,她轻轻捏了捏顾念桥的肩膀,露出小镇姑娘的娇嗔。

  “冉红药,”顾念桥低头看着刚刚寄到手里,围着一圈红边儿的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她嬉闹,“跟我一起走吧,我会试着好好照顾你。”

  冉红药眸中映出转头望向自己的男生,他澄澈的双瞳迸射出仿佛存在于浩瀚宇宙中的灼目光华,在巍巍少年眼底明亮而热烈。她站起身来,拍落粘在裤子上的草屑,弯着眼睛笑着摇头道,“我不会去的,但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四年后,等你不再是个学生,娶我 好不好?”冉红药站在仲夏里大树繁盛的枝叶下,脚底踩碎了一地的斑驳。

  顾念桥一个“好”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他朝她重重地点头,这次的承诺再不是儿时的戏言。

  顾念桥离开的那天,安镇的空气中少有的氲满了浓郁的大雾,青石板的街道和清晨稀疏的的行人都恍如覆盖在一层薄薄的宣纸下,映衬着迷蒙的天光。

  安镇没有火车站,顾念桥一大早就要赶往县城。镇口巨大的银烨树下,冉红药停下了脚步,“我就送你到这儿……”话音未落,她已经被人揽入怀中,微微张开的嘴唇被顾念桥堵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冉红药低着头再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不知道他是怎样松开自己又是怎样离开的。只记得耳边听见行李箱的滚轮被拖动时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响声,再抬起头时,顾念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镇口江桥头混沌的雾气中。

  高中毕业后依然选择留在安镇的年轻人很少,顾念桥走后不久,姜小宝也通过了征兵体检,离开之前,他对冉红药说,其实他一直想去外面看看,想回来的时候两人还能像童年时一样谈笑嬉闹,将各种新奇的事情说给她听。 

  似乎身边的所有人都在计划离开,冉红药望着姜小宝渐远的背影思忖着。小时候曾听镇上的长辈说,女孩子不用那么拼命,最好不要离家太远,她对这样的说法不置可否,只觉得世上的姑娘千种万种各有不同,但自己确实就是被长辈言中的这种,喜安适,喜熟识,愿此生风平波息、浪静风恬。

  工厂里的工作对年轻人来说并不难适应,冉红药跟着带她的师傅熟悉了几天流程后就可以自己开工了。日升月沉,光阴流转不息,她还是和上学时一样,清晨出门,傍晚归家时父母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丰盛的晚餐,似乎这一隅坦然安适会一直延续到永远。

  顾念桥经常和她通电话,一讲起来就会滔滔不绝从傍晚到深夜,从深夜再到朝霞映满玻璃窗;从食堂的饭菜讲到她听不懂的专业课知识;再从室友追求到了常在图书馆碰见的姑娘到他唯一不能习惯的事,就是转过头看不到骑着单车朝他追来的冉红药。

  冉红药常常是这样抱着电话睡去又抱着电话醒来,直到出门前互道早安才舍得挂断电话。有时候顾念桥也会传照片过来,冉红药会保存每一张,这样在昏沉的梦境中似乎感受到了虚幻的真实,每张照片都幻化成一幕幕正在放映的影像,真切的呈现在眼前。

  冉红药也许比自己想像的更加纤细敏感,顾念桥的照片中出现过许多人,而她的目光却总会落在其中一个女生身上。 

  “那个白裙子的女孩子是你们的同学吗?”冉红药握着听筒,问电话那头的顾念桥。 

  “你说的是林柰乔吧? ”顾念桥提到她“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我之前好像跟你提过她,就是我室友那个图书馆艳遇啊!”

  “原来如此,”冉红药用撒娇的语气揶揄道,“我还以为是你的外遇呢!”

  “笨蛋!胡说八道什么呢,”顾念桥想像从前一样去拍她的脑袋,揉乱她的头发,可伸出的手却只能悬在半空中没有去处,“笨蛋媳妇,马上就要放寒假了你知不知道?”

  顾念桥走的时候冉红药没有哭,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眼眶中突然变的滚烫湿润,她捂住听筒突然间抽泣的不能自已。

  和离开时一样,冉红药在镇口的大银烨树下等他回来。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但顾念桥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精致的面庞退去了几分稚气,变得更加轮廓分明,冉红药似乎再不能称喜欢的男孩子为少年了,她沉默地扑入了同样沉默地顾念桥怀中。

  安镇过年的气氛一向浓厚,冉红药在顾念桥家吃了年夜饭,又和顾家人一起守岁。电视机里春节联欢晚会响起“难忘今宵”的歌声时,远方钟楼也传来十二声“咚—咚—”的巨响,冉红药跑到窗前,趴在窗台上,爆竹声瞬间不绝于耳。

  想起小时候两人常常一起放烟花,但长大后已有好几年没再碰过了,今年冉红药又去街边摆的小摊上买了一大盒。 

  “这种烟花好像流星一样,”冉红药厚厚的手套里捏着连接萤石粉的细铁丝,晃动着烟火对旁边的顾念桥说。

  “愿与身边人同携到老。”顾念桥看着闪烁的烟火,突然双手合十道。

  冉红药闭上眼睛,细碎的雪花飘落在眼皮上讯速融开,“愿朝逢夕识,之子于归。”

  年后的日子如白驹过隙般飞快,快开学的时候顾念桥的两个同学要过来安镇游玩两天再一同去学校。

  “你好, 骆淮。”一直出现在通话中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冉红药想起顾念桥说过他是个军人子弟,果然浑身透着股说不出的正气。

  “这是我对象,林柰乔。”

  移过目光,冉红药看见了照片中那个白裙子少女。

  “你好呀。”她的声音和相貌一样温柔。

  安镇虽然古老,但被开发出来的景点并不多。顾念桥带着一行人走进一条冗长的古巷,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骆淮聊着从长辈那里听来的古巷荒诞历史。两个女生跟在后面,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没想到他是真的有女朋友 ,”林柰乔看着冉红药朴素到有些土气的干净面庞,“我还以为不过是拒绝我的理由。”

  “其实, 我最开始喜欢上的人是顾念桥。”她接着说。

  “可是,你后来却答应了骆淮不是么?”冉红药的眼睛清明澄澈,显得目下无尘。

  “是啊,要是我没有就这样答应的话,或许我们还可以公平竞争。”林柰乔柔声柔调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攻击性,开玩笑似的说道。

  “公平?”冉红药摇着头咧开嘴笑了起来,“我们打小就认识,又一起长大,这只怕对你很难公平啊!”

  林柰乔虽然画着精致的妆容,但眼前素面朝天的朴实姑娘似乎毫不觉得自己比她差在哪里,她顿了顿,终于对冉红药放开了笑容,“也是,也是,我还是先知难而退的好!”这样有底气的姑娘,她知道自己定然抢不走她心爱的任何东西。 

  正月十六,过年积攒起来的新春喜气开始渐渐退去,前几日还残留在雪地里的红色爆竹屑也在今天清晨已经被人清扫干净,从除夕到十五,连续下了好多天的大雪,镇口江里的水又上涨了一些。送走顾念桥他们之后,冉红药却没能再回到工厂工作。她一直相信父亲说的只是今年效益不好,会晚一点开工而已,没想到面临的却是欠债倒闭。看着拉起横幅堵在家门口讨债的工人同事们,她知道一直以来的这一畦平静安适不得不被击碎了。 

  “会有办法的,从此以后就由我来挣钱养你们吧。”冉红药这样对悲辛满面的父母说完,转过身却只想钻进顾念桥的怀里哭个痛快,即使这样于事无补。

  三年后……

  冉红药在镇上经营了一家小杂货店,她坐在店铺的柜台后将账本翻了又翻,算了又算,嘴角漾起的笑容明媚如斯。当年工厂倒闭后,为了还清拖欠给工人的工资,她家欠下了亲戚朋友和顾家许多钱,现在算来终于全部还清了。冉红药走到店铺门口,对着清晨的满地霜华

长长呼出一口气。

  “喂,”她拨通了顾念桥的电话,“今年还是我去学校找你吗?”

  “不,今年我回家。现在,已经在火车上了。”

  顾念桥坐在火车上,窗外的景色不断向后移动着。他想象不出当自己说出大学毕业后要入伍去西藏参军时,电话那头冉红药的表情。 

  镇口的银烨树下,冉红药再一次等回了拖着行李箱的顾念桥,“我本来以为今年会是我们分开的最后一年。”

  一阵长风吹动树叶,阳光晃落在顾念桥的肩头,他缓缓开口道:“你还记得姜小宝吗?前阵子我遇见过他,已经完全是个军人的模样了。虽然我常叫你笨蛋,但其实从小到大你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这样子努力着,而我把却似乎最近才明白,对不起,比你要晚了这么多。”

  冉红药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在心中坚定了早已做好的决定。

  “在大学里我和骆淮一起加入了军事社团,这几年我终于清楚了自己读这些年书,目标究者是什么,所以这绝不是突发奇想空穴来风。”

  “你知道吗?顾念桥,今年我欠你们家的钱已经全部还清了,我想要你实现四年前那个承诺,”冉红药还和四年前一样,脚下踩着一地碎光,“现在我可以轻轻松松的嫁给你了。”

  顾念桥不会忘记,四年前那个仲夏,还扎着马尾辫的冉红药站在明媚的阳光中对他说,“等你不再是学生,我嫁你好不好?”

  “原谅我又自私了一回,”顾念桥走过去,伸出双臂环住了冉红药,“请务必做我的新娘。”

  天空的蓝色并不纯粹,穿梭着几道模糊的金光。漫天的霞光飞天遁地,一点点的渲染了整个安宁的小镇。

  在两家人热热闹闹的操持下,冉红药没过多久便披上了鲜红的嫁衣。安镇是个传统的小镇子,婚礼不用走进盛大的礼堂,冉红药将童年当作盖头一样的红布块儿改成头巾系在脑后,便和顾念桥在主婚人“一堂缔约,良缘永结”的誓词声中,鞠下了缔结终生的三躬。

  冉红药没有想到顾念桥刚刚去往西藏的军队三个月,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想到几天前顾念桥打来电话时说,下午执勤的时候正好遇上藏区的小学生放学,一队红领巾向着他们整整齐齐敬了个队礼,当时明明已经辛苦工作了一天,他却觉得仿佛刚泡完温泉一般全身舒畅。冉红药摸了摸自己即将会鼓起来的肚皮想,孩子出生后,过不多久,就也能带上红领巾向着军人们敬礼了吧。

  婆婆在客厅里将冉红药怀孕的消息 欢天喜地的告诉了全家人,整间房子都洋溢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冉红药不觉间已经笑眯了眼。 

  顾念桥和冉红药,其实,时至今日,两人当初在烟火前许下的心愿,都在绵长岁月的陪伴间得以实现。 

  —愿与身边人同携到老。

  —愿朝逢夕识,之子于归。

  若所遇良人,愿能不经风浪,朝逢暮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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