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妈妈念叨好久要去玩的水上乐园终于如愿以偿了。我们到了地点,一番商议下,买了票,刚准备进园时,妈妈不见了。
打电话,说是在厕所。好心等了一会儿,还没出来。一大家子在这等着,我再打过去,那边就是嘈杂的人声,妈妈的声音很短,很急促。跟我搭话的是一个普通话不太好的中年妇女,我问到,现在在哪里?那边说了一长串,依稀只听见“在边上”三个字,硬是没有答在点上;我又问,到底怎么了?也没听清。我想起之前妈妈急促的声音,应该是有事了。正巧,天上下起的大雨,黄豆般的雨滴,我拿起旁边施工场地的纸盒子套在头上就往那边跑,爸爸也跟我一起。
到了最边上,我看见三四个工作人员扶着我妈,她坐在工地的纸箱上,大口大口的喘气着,手指蜷缩,像两个鸡爪,裙子耷拉在地上,露出一截打底裤。头发凌乱,汗流浃背。这架势,应该是中暑抽筋了。我太熟悉这抽筋的滋味了。我冲过去,双腿跪在地上,一个劲儿跟妈妈搓手,把手指扳直。爸爸也在一旁帮忙按摩。
爸爸一边在旁边询问症状,工作人员一边回答一边找医务人员。她现在的状态,大概是自己极不情愿的吧。
她与其他中年妇女不同。
我看到过跟她同年龄的人,是如何讲出粗鄙陋俗的话,如何在牌桌子上无法自拔。但在我印象中,她总是在做家务,工作,好像记忆中没有闲下来的样子。她记得住每件商品的价格,记得我们家里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她给我的印象就是坚毅,细心,周全。外婆还在的时候,我到外婆家里看到过她的照片,十几岁的她跟十几岁的我长得一摸一样:瘦小,长头发,麻花辫。我也看到过她跟我爸的结婚照,她的脸要比我爸大一点,线条也没那么流畅,反倒显示出硬朗的线条。但是最近几年,倒是愈发的好看。
应为疫情,我一直在家里,没去上学。不知从何时起,她好像就突然的变得好看了。鼻梁愈发高挺,双眼皮的褶皱也加深了,在家里不出去晒太阳,皮肤白皙不少。回过头来,再看看现在,一百多一点的裙子,二十多网上随便买的包包,一双便宜却好穿的鞋子。
之前总是在这个“框子”里,觉得她的角色就是妈妈,可在这个时刻,我想她的角色就是她自己。我应该隔得远一点来看她。她也会喜欢好看且质量好的裙子的吧,会喜欢漂亮的包包。她总是抱怨家里没有意义的活都是她干,比如洗碗,扫地。等我发了奖学金,就跟她买吧,扫地机器人,洗碗机还有她之前看上的蓝色手提包。
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我失去双亲会怎样。但是清明扫墓的时候,我开始想象这一刻。她笑着拜倒在外婆的墓前,妈妈没有妈妈啊,妈妈来看妈妈。回想起外婆还在的时候,似乎也是她现在这样,不肯闲下来,永远在女儿,儿子家帮着洗衣,扫地,做饭。
关于外婆的记忆是在我儿时跟外婆打电话的时候突然产生的。外婆要来我家了,妈妈把电话递给我,电话那头是外婆慈爱的声音:婉几想吃什么呀,外婆给你带。我便在这头奶声奶气的喊:“我要蛋糕,还有……还有面包……”过不了几天,外婆则会提着我喜欢吃的来我家。她总是夸我聪明,我回家就开始卖弄学校刚刚学到的知识,她则会在一旁听着笑,末了,她还会让我再说一遍。好像多了这一遍,就能够向别人证明她的外孙女特别聪明一样。当我爸妈吵架的时候,双方拿我奶奶过世当说词的时候,外婆总会在中间劝着,对我妈说,以后你妈妈也死了,你就让它们也怎样怎样(指我爸爸这方)……
那是我虽小,但我从书上知道人都会死的,我也知道外婆有一天会去天上。我知道这句话前半句肯定会成真,但我没想到这么快。
疼,肚子里疼。去医院检查,癌。家里亲戚都准备瞒着,可是神情总是藏不住的。
一开始还能走,后来就只能坐着,最后只能躺床上。她能坐的时候,要我来按摩,我拿出爸爸的穴位图,跟她按摩了半天,她一脸宠溺的看着我,说,如果我能早点跟她按摩,说不定这病早就治好了。那时我知道,晚期癌症是治不好的。但我依旧乐观。
我有时趁她坐起来的时候,打开电脑放歌听,却不知道她到底忍受着多大的痛苦还要听我这时尚的噪音。我总是后知后觉。
在我上初一的一天,妈妈来学校找我,说外婆去世了。我当时心里竟舒了一口气。她的病实在是太痛苦了,死亡对她来说可能是一种解脱。我依稀记得她把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叫在一个房间分钱的时候,拿着几千块钱,泣不成声。她的老人机也送给了我。她在世的时候总是说,等我考上了一中,她就跟我在外面租个房子,好好照顾我。那时觉得这肯定能实现的。
见她最后一面是在棺材里,她闭着眼,脸上被刷得苍白,嘴唇微张。她的孙子,儿子,女儿全哭了,唯独我眼泪一滴没掉。
我从来没有觉得她离开过我们。在她去世后的大几年里都是,我觉得她一直在我们身边陪着我们。只是后来长大了,一想起来,就掉眼泪,一个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现在我看着妈妈,她有一天也会老去,坐在椅子上叫我们喂饭,喝水。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希望我和弟弟是她的支柱,但愿她能平安健康的走过这一生。
等以后我做了妈妈,我也会把外婆,妈妈的事迹说给孩子听。虽然她们平凡,但绝不普通,因为成了妈妈,翅膀都给了孩子,望他能飞翔。